月光漫过那人下颌线时,李瑶喉间那团浸蜜的棉花“啪”地裂开。
是凌风。
七年前雨夜的记忆翻涌上来——他撑着青竹伞站在玄霄宗演武场后巷,伞骨垂落的水珠在她脚边溅起碎星,而她刚被青梅竹马的师兄当众揭穿,所谓“双修道侣”不过是替他顶下偷取宗门秘宝的罪名。
那时他也是这样垂着眼,袖中还攥着她连夜为他炼制的养魂丹,说要送她去罚堂“洗清冤屈”。
可此刻他腰间悬的不是当年那枚她亲手雕的玉蝉,而是玄霄宗执法长老才有的九环银铃;月白广袖上绣着的不是并蒂莲,而是盘桓的黑鳞蛇——那是玄霄宗暗堂“蛇衔尾”的标记。
“阿瑶。”凌风又唤了一声,声音仍像从前那样温软,可眼底翻涌的阴鸷却像淬了毒的针,“别来无恙?”
李瑶握剑的手紧了紧,命织草顺着袖口钻出,在掌心缠成细不可见的绿线。
她早该想到的——三个月前命塔废墟里那道能破她幻境的黑影,半月前汤家主母突然得到的“李瑶私通外宗”的伪证,原来都是这双手在拨弄。
“你到底是谁的人?”她声音比寒霜剑刃还冷,命核在丹田处发烫,将心底翻涌的痛意灼成灰烬,“玄霄宗?还是命律祭坛背后的……”
“重要么?”凌风轻笑,抬手往祭坛方向虚点。
石坛上的古老铭文骤然亮起赤金光芒,那些原本爬满青苔的纹路竟如活物般游走着汇聚,在两人头顶交织成一张由命律丝线编成的巨网。
李瑶的神魂突然被一股巨力拉扯,像是要被拽进某个混沌的空间——那是命律祭坛最核心的“命盘”,能窥见修士三百年前因、三百年后果的禁忌之地。
“逆愿符。”她咬碎舌尖,鲜血混着灵力喷在掌心,迅速取出一枚绘着逆纹的黄符拍在额间。
符纸灼烧的痛感顺着天灵盖窜遍全身,神魂这才勉强稳住,可命网的丝线已缠上她的脚踝,每一根都在抽取她与汤凛、与命织草、与这具身体的因果联系。
“李瑶!”
熟悉的冷冽嗓音裹着剑气劈开月光。
汤凛的身影破竹而来,寒霜剑上流转的冰魄寒光将命网灼出缕缕青烟。
他发梢还沾着祖地外命影残党的血,玄色广袖被剑气割开几道口子,却仍在看清李瑶处境的瞬间,将剑势收得极缓——剑尖挑开缠在她脚踝的丝线时,连她裙角的绣花都没碰皱半片。
“退开。”他低喝一声,左手扣住李瑶手腕将人拽到身后。
寒霜剑嗡鸣着震碎三片命网,可那些丝线竟像活物般,顺着剑刃倒缠上来,在剑身上烙下暗红的咒印。
李瑶借着汤凛的力道退到青竹阴影里,命织草趁机从她发间窜出,在两人身周织成一道绿墙。
她望着凌风的身影在命网后若隐若现,突然看清他指尖缠着的银丝——那是命律祭坛启动时才会出现的“愿者引”,意味着他早就在这坛下布了三载光阴的局。
“汤少夫人当真以为,”凌风的声音混着命网震颤的嗡鸣,“你能带着汤家那个破命核,从这祭坛里讨到什么好处?”他说着,竟伸手攥住一缕命网丝线,任由那丝线割破掌心,“这坛要的是‘愿者’,而你……”他抬眼看向李瑶,嘴角咧开个极淡的笑,“从你当初替我顶罪那刻起,就已经是愿者了。”
汤凛的剑气突然一重,将半张命网劈成碎片。
李瑶借着这空隙看清祭坛中央——原本尘封的石坛此刻已完全浮现,坛心嵌着的,竟是一枚与她体内命核一模一样的暗金色珠子。
“小心!”她刚要提醒汤凛,却见凌风突然松开攥着命网的手。
那些原本纠缠的丝线像被抽走了主心骨,“唰”地退向祭坛方向,连汤凛斩断的部分都开始倒卷。
月光重新漫过空地时,凌风的身影已站到祭坛边缘。
他望着李瑶与汤凛交叠的影子,抬手擦了擦唇角被命网丝线划破的血痕,眼底阴鸷褪成某种近乎愉悦的癫狂。
“阿瑶,”他轻声说,“你猜这坛要的,究竟是你的命核……”他的目光扫过汤凛紧护着李瑶的手臂,“还是……”
话未说完,远处突然传来命影残党临死前的惨叫。
汤凛侧耳听了听,确认祖地外围的威胁已除,这才低头看向李瑶:“伤着没有?”
李瑶摇了摇头,目光却始终锁在凌风身上。
她注意到他腰间的九环银铃正随着呼吸轻响,每一声都与祭坛下传来的古钟嗡鸣同频——那是玄霄宗暗堂启动“锁魂阵”的信号。
“走。”汤凛拽着她就要往竹外撤,可李瑶却纹丝未动。
她望着凌风突然舒展的眉眼,望着他抬手抚过祭坛上那枚与她命核共鸣的珠子,突然想起七年前演武场后巷,他也是这样笑着,将她推进罚堂的门。
“阿瑶,”凌风的声音裹在夜风里,“别让我等太久。”
他说着,转身迈入祭坛中央的金光。
那些原本缠着李瑶的命律丝线突然暴长,在他身后织成一道屏障。
汤凛挥剑去斩,却见那屏障上浮现出李瑶当日在命塔废墟里布下的幻境——汤家主母的怒骂、云疏圣女的金铃、三天前的硝烟,每一幕都在提醒她:她以为的步步为营,不过是别人棋盘上的棋子。
李瑶攥紧汤凛的手,命核在体内烧得发烫。
她望着屏障后凌风逐渐模糊的身影,突然看清他唇角那抹笑意——那不是阴谋得逞的得意,而是……
“他在等。”她轻声说,声音里浸着冰碴子,“等我自己走进去。”
汤凛的手指在她手背上收紧:“我陪你。”
凌风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金光里时,李瑶听见祭坛下的古钟又响了一声。
这一次,她听清了钟声里混着的、属于凌风的低笑:“阿瑶,你看——”
“愿者,终会入局。”
月光漫过青竹,将两人交握的手影投在石坛上。
李瑶望着那枚与她命核共鸣的珠子,突然想起方才命网拉扯神魂时,她窥见了一段模糊的未来——汤凛的寒霜剑刺穿凌风心口,而她手中的命织草,正缠绕着祭坛最深处的某个秘密。
可此刻凌风并未阻止他们离开,反而在屏障后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那笑容像根细针,扎破了李瑶所有的预判。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与凌风的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月光在祭坛石面上淌成银河,凌风的身影在金光屏障后浮浮沉沉,唇角那抹笑意像根细针,扎破了李瑶所有的预判。
她盯着他腰间九环银铃轻颤的弧度,突然听见他说:“你们终究还是来了。”
汤凛的手指在她手背上骤然收紧。
他本已蓄势待发的剑气被这句话钉在半空,玄色广袖下的手臂绷成铁线——这是他惯常的戒备姿态,却又因护着李瑶而收了三分力道,像片裹着冰的云,将她严严实实拢在身侧。
“解释。”汤凛的声音比寒霜剑刃更冷,尾音却藏着丝几乎不可闻的低哑。
李瑶知道,那是他强压着翻涌的杀意——自方才命网抽走她因果时,他眼底的冰就碎成了刃。
凌风却似没听见威胁,抬手指向祭坛中央那枚与李瑶命核共鸣的暗金珠。
“这坛不是汤家先祖建的。”他说,广袖垂落的阴影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是命尊当年设下的‘愿之试炼’。”月光漫过他喉结,他突然笑了,“你们以为命律是天定的线?错了。这坛要的,是‘愿者’——能看透命运本质的人。”
李瑶的命核在丹田处一跳。
她想起三个月前命塔废墟里那道破幻境的黑影,半月前汤家主母拿到的伪证,甚至七年前玄霄宗演武场的雨夜——所有碎片突然在脑内拼出完整的图。
她望着凌风眼底翻涌的癫狂,突然明白他为何要引她到这里:他在等她自己参透。
“所以你布了三载局?”她开口,声音比想象中稳,“用我的因果做饵,引我来解这坛的秘密?”
凌风的瞳孔骤缩,又缓缓松开。
“聪明。”他低笑,“但你还差一步。”
李瑶松开汤凛的手。
命核的热度顺着血脉窜上指尖,她能清晰感知到祭坛石纹里流动的命律——那些被青苔覆盖的刻痕在命核光芒下褪去伪装,显露出一行暗红残文:“愿者执棋,逆者为子。”
“外道命脉……”她喃喃,喉间泛起腥甜。
七年前被罚堂的火把灼焦的记忆突然涌上来,那时她以为命运是师兄的背叛、是宗门的不公,却原来,所谓“外道”从来不是被命运摆弄,而是……
“是选择。”她抬眼,目光如刀,“每一步选择,都是在为自己织命网。我替你顶罪是选择,进汤家做替身是选择,此刻站在这里——”她指尖拂过残文,“也是选择。”
凌风的笑容终于裂了道缝。
他望着李瑶眼底翻涌的光,像是看见什么陌生又熟悉的东西,喉结动了动,却被突然的震颤打断。
命网突然剧烈抖动,那些原本温顺的命律丝线如被踩了尾的蛇,“唰”地绷直。
李瑶的命织草从发间窜出,在她腕间缠成螺旋,叶尖泛着不寻常的紫——这是灵植预警危险的信号。
“它来了。”凌风的声音突然发紧,广袖下的手死死攥住祭坛边缘,指节几乎要嵌进石里。
他望着天空裂开的细缝,那里正渗出不属于人间的威压,像块浸了毒的铅,压得人神魂发疼。
汤凛的寒霜剑嗡鸣出鞘。
他将李瑶往身后带了半步,剑气在两人身周织成冰墙,却在触及那道威压时碎成星屑。
“什么东西?”他问,声音沉得像雷。
李瑶的神魂突然被扯向某个混沌空间。
她看见命核与祭坛中央的珠子同时爆亮,金光照亮了裂缝里涌出的影子——那是团模糊的光雾,却让她想起半月前汤家祖地命影残党临死前的尖叫,想起命塔废墟里那道破幻境的黑影。
原来那无形存在,竟……
“是分裂的?”她脱口而出,惊得自己都颤了声。
光雾在祭坛中央凝聚。
它没有五官,却让李瑶莫名觉得它在“看”自己。
命织草突然疯了般往她掌心钻,叶尖渗出翠绿汁液,在她手背上画出歪扭的符咒——那是灵植在拼尽全力示警。
凌风突然踉跄后退。
他望着光雾,眼底的癫狂褪成恐惧,声音都在打颤:“我引的是试炼……不是它!”
“闭嘴。”汤凛的剑气凝成冰锥,直指光雾。
可冰锥未及触及,就被那团光雾轻轻一卷,碎成漫天冰晶。
李瑶看着冰晶落在自己发间,突然发现每粒冰碴里都映着不同的画面:汤家主母举着伪证冷笑,云疏圣女的金铃穿透雨幕,还有七年前那个雨夜,凌风撑着青竹伞说要带她去罚堂……
“这是……”她伸手接住一粒冰晶,画面突然变成汤凛在祖地外斩命影残党的模样,他发梢沾着血,却在看见她时收了剑势——和方才一模一样。
“现实与虚幻……”她话音未落,祭坛地面突然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李瑶感觉脚下一空,像是踩碎了块镜子,石缝里涌出的不是土,而是泛着银光的命律丝线。
汤凛立刻攥紧她手腕,可那些丝线却像有生命般,顺着他的剑刃、她的发梢缠上来,每一根都在低语:“选吧,选吧。”
光雾突然膨胀。
李瑶听见它发出某种介于钟鸣与叹息的声响,祭坛上的命律残文开始扭曲,“愿者执棋”的“执”字裂成两半,变成“逆”。
凌风的尖叫混着命网震颤的嗡鸣炸响。
李瑶望着光雾里逐渐清晰的轮廓,突然想起方才命网拉扯神魂时窥见的未来:汤凛的剑刺穿凌风心口,而她的命织草,正缠绕着祭坛最深处的某个秘密——可此刻,那个秘密的轮廓,竟与这团光雾重叠。
“阿瑶!”汤凛的声音裹着冰寒的灵力撞进她耳中。
她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松开了他的手,正朝着光雾走去。
命核在体内烧得发烫,像是要将她的魂都熔进那团光里。
“退开!”汤凛拽着她往旁一扑。
两人撞进青竹阴影的瞬间,光雾所在的祭坛中央“轰”地炸开。
李瑶抬头,看见月光被撕成碎片,石坛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