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妄指尖还压着那片飘落的花瓣,纸页上的批注已被遮住大半。他没动,只是缓缓将手指移开,任风把花瓣卷走。东阁檐角悬着的铜铃轻晃了一下,声音很淡,像是提醒什么。
锦觅抱着书册从回廊转出来时,脚步带起一串清脆的响。她额前碎发被晨露沾湿了些,眼睛却亮得惊人。
“我又来啦!”她把书往石桌上一放,“昨晚我睡到一半突然想起那道题,翻起来算了三遍,终于对了!”
谢无妄抬眼,嘴角微扬:“共工没撞山,水脉稳住了。”
“真的假的?”锦觅歪头,“一道算术题还能影响天地格局?”
“你试试看。”他抽出一张泛黄草稿纸推过去,“这叫‘紫薇算术·草稿纸’,写下的每一步都会在因果线上留下痕迹。错一格,三界灵气偏移五里;漏一步,雷劫提前十年。”
锦觅瞪大眼,小心翼翼捏住笔杆,仿佛手里不是毛笔,而是能引爆天庭的符引。
她低头演算,眉头时松时紧。谢无妄不动声色扫过回廊深处——那里站着一人,白衣如雪,袖手而立,像一尊不该出现在此地的玉雕。润玉来了有一会儿了,神识铺得极细,几乎贴着地面游走,若非混沌之瞳残留一丝感应力,寻常人根本察觉不到。
右眼裂纹又闪了下,像冬夜冻湖上的冰裂。谢无妄垂眸,左手拇指在匕首柄上轻轻一划,痛感传来,视野才重新清晰。
他清了清嗓子,提高音量:“我们今天讲历法换算。比如旭凤追妻三百里,每十里耗灵力五分,抵达花界时还剩几成战力?”
锦觅噗嗤笑出声:“你怎么老拿他举例子?”
“因为典型。”谢无妄一本正经,“冲动型神君,情感驱动大于理智判断,容易在关键时刻灵力断档。你看他上次为个焚寂剑杀上不夜天,结果中途真气逆行,打喷嚏打了半个时辰。”
“那也不至于用数学算这个吧……”
“怎么不至于?”他翻开一页习题,“情劫本质是能量消耗战。你算得出损耗曲线,就能预判他在第几里会跪下求饶。”
锦觅愣了愣,忽然眼睛一亮:“所以……学习真的能避劫?”
“不止是避。”谢无妄指尖点在纸上,“是改。”
润玉站在廊柱后,指尖微微蜷起。他本是为查昨夜那本《霸道总裁爱上我》的踪迹而来——那册子是他藏于星轨阁的禁书,怎会出现在谢无妄窗外?可此刻听着这番对话,心头竟浮起一丝异样。
这不是普通教学。
一个书童,不该懂历法与灵力共振的关系;更不该把“情劫”拆解成可量化的公式。他目光落在谢无妄右手边那枚墨玉玉佩上,其色泽比寻常仆役佩戴的低阶法器深沉太多,边缘隐有裂纹状光晕流转。
可疑。
但他不能贸然出手。东阁门前两盏姻缘灯忽明忽暗,刚才他靠近时,其中一盏竟传出半句怪异旋律,调子滑稽,词不成词,像是某种封印类咒乐。他退后三步,灯芯才恢复平静。
谢无妄余光瞥见这一幕,心中冷笑:学猫叫虽只播半句,但频率经过因果调制,专克高阶神识探查。润玉再往前一步,耳朵里就得循环三天。
他转回头,见锦觅已埋头苦算,笔尖顿住处写着“灵气衰减系数”。
“卡住了?”他问。
“嗯。”她咬唇,“这里说三界灵气循环比例随月相变化,可我没见过完整的星轨图,不知道朔望之时具体数值怎么变。”
谢无妄抽出一张薄绢摊开:“这是我自己画的《三界潮汐与情感波动对照表》。”
锦觅凑近一看,差点呛住:“你把桃花盛开程度和吵架次数画成折线图?”
“科学。”他正色道,“二月初八,南天门樱花盛放七成,情侣争执率上升百分之三十二。原因?花粉过敏引发情绪躁动。你若那天表白,成功率下降四成。”
“这也太……精确了吧。”
“精确才是活命的根本。”他收起图卷,“你以为命运不可测?其实它就像一道复杂方程,变量多了而已。只要你掌握足够数据,连天帝下凡都能算准他几点踩到狗屎。”
锦觅怔住片刻,忽然笑了:“原来读书这么有意思。”
她重新提笔,字迹比先前流畅许多,甚至在旁边批注了一句:“建议增加‘天气因素’修正项”。
谢无妄看着那行小字,瞳孔微缩。他知道,崩坏的第一块骨牌已经倒下——锦觅开始思考了。
而一旦开始思考,就不会再轻易喝下那杯断情绝爱的毒酒。
润玉在廊下静立良久,直到锦觅合上书册蹦跳离去,口中还念叨着“明天要讲情劫数学模型”,他才缓缓迈步。
谢无妄慢条斯理收拾书籍,动作从容,实则每一寸肌肉都绷着劲。他知道对方要来了。
果然,润玉停在石桌另一侧,目光落在那本摊开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物理卷》上。书页恰好翻到一页批注密密麻麻的题目,最显眼的一行写着:
**注意润玉逆鳞共振频率——疑似与陨丹残片同频。**
空气凝了一瞬。
谢无妄头也不抬:“龙族逆鳞藏于颈后,受激则气血逆冲,轻则吐血,重则暴走。若有人以特定频率震动其周遭空间……你说,会不会让他突然失控?”
润玉眼神未变,声音却冷了几分:“你在研究我?”
“我只是做题。”谢无妄合上书,“顺便推测一下,如果某位神君在重要场合突然发狂,是不是会影响继位大典的流程安排?”
“你不怕我说出去?”
“说什么?”谢无妄抬头,左眼清澈如泉,“我说的都是常识题。难不成你要去告诉天帝,有个书童上课讲龙族生理结构,涉嫌谋逆?”
润玉盯着他看了三息,忽然轻笑一声:“有趣。”
他转身欲走,却又顿住:“明日课业,当真要讲‘如何用数学证明情劫不可避免’?”
“不只是证明。”谢无妄拿起那本书,故意让封面朝上多停了一瞬,“是要教你,怎么把它解出来。”
润玉走了。
谢无妄坐在原地没动,手指在匕首柄上叩了三下,节奏与昨夜相同。檐外风起,吹动一页未合严的习题集,纸角翻飞间,露出背面一行新写的字:
【润玉已入局,诱饵生效。下一步:引导其主动接触陨丹残片。】
远处,一片花瓣打着旋儿落下,正好盖住那个“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