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秋,苏棠坐在窗下,手里拿着一把小银剪,正慢条斯理地修剪着一盆品相极佳的墨菊。她如今协理六宫,地位尊崇,气度愈发沉静,一举一动都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从容。
景泰轻手轻脚地进来,低声道:“娘娘,永寿宫那边传来消息,说是……甄夫人前儿递了牌子进宫,陪着熹贵妃说了好一会儿话。出来时,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紧接着,熹贵妃就向皇上请了旨,要接她娘家的小妹,那位名唤玉娆的姑娘,进宫来陪住些时日,说是姐妹情深,以慰寂寥。皇上……已经准了。”
苏棠修剪花枝的手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玉娆……”她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放下银剪,拿起旁边温热的帕子擦了擦手,“咱们这位熹贵妃,到底是坐不住了。”
六阿哥弘曕渐渐长大,但皇上子嗣并非仅他一人。四阿哥弘历养在自己名下,日渐出息;七阿哥弘曜在眉庄的精心照料下也健健康康。甄嬛这是眼见圣宠不如从前稳固,急着要找新的筹码了。一个年轻鲜妍、据说容貌品格都极出众的亲妹妹,自然是固宠、甚至分宠的绝佳人选。
“娘娘,咱们要不要……”景泰做了个微妙的手势。
“急什么?”苏棠语气平淡,走到盆架前净手,“人家姐妹情深,接妹妹来住住,咱们还能拦着不成?皇上都准了。”她用帕子细细擦干手指,眼神里透着了然,“况且,玉娆姑娘进宫,头疼的未必是咱们。”
景泰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后宫如今妃位之上,除了自家娘娘和熹贵妃,还有端妃、敬妃,底下更有如安嫔、宁贵人这些正当年的。哪个是省油的灯?一个新人,尤其还是熹贵妃的亲妹,她的到来,只会让原本就微妙的局势更加复杂。
“让咱们的人盯着点就是了,不必插手,只看戏。”苏棠吩咐道,“另外,去请安嫔和沈贵人过来一趟,就说本宫新得了几匹不错的杭缎,请她们来瞧瞧。”
安陵容和沈眉庄来得很快。安陵容如今是长春宫主位,气度比之从前更添了几分沉稳,只是眉眼间那份小心谨慎依旧如影随形。沈眉庄生产后调养了数月,身子恢复了七八成,眉宇间却褪去了往日的几分清高,多了些沉静与疏离,尤其是对着永寿宫方向时。
苏棠让宫人将色彩鲜亮的杭缎呈上,三人说说笑笑,仿佛真是姐妹间寻常的赏玩。
“这匹雨过天青的颜色真好,衬得安妹妹越发清雅了。”苏棠笑着指了指一匹料子。
安陵容忙谦逊道:“姐姐说笑了,还是这匹海棠红的更配姐姐,雍容华贵。”
沈眉庄静静看着,随手抚过一匹月白色的软缎,淡淡道:“这料子倒是柔软,给弘曜做几件里衣正好。”
闲话了几句,苏棠挥退左右,殿内只剩下她们三人,气氛便微微沉了下来。
“想必两位妹妹也听说了,”苏棠端起茶盏,轻轻拨弄着浮叶,“永寿宫要添新人了。”
安陵容放下手中的料子,嘴角扯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熹贵妃真是好算计,亲妹妹……自然是臂膀,比咱们这些半路结盟的,不知可靠多少。”她话语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酸意和警惕。
沈眉庄则神色更淡,仿佛事不关己:“玉娆姑娘听闻年纪尚小,性子活泼,有她陪着,熹贵妃想必能开怀些。”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却绝口不提“固宠”二字,那份疏远,在场之人都听得明白。
苏棠将两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满意。安陵容的危机感,眉庄的离心,都是她需要的。“是啊,姐妹情深,令人感动。”她语气温和,话锋却是一转,“只是这后宫,从来不是讲亲情的地方。新人入宫,是福是祸,还未可知。咱们姐妹,互相扶持走到今日,不易。往后,更需同心协力才是。”
安陵容立刻道:“姐姐说的是,陵容一切但凭姐姐做主。”她深知自己与甄嬛早已貌合神离,唯有紧紧依附苏棠和皇后,才能立足。
沈眉庄沉默片刻,也轻轻颔首:“祺妃姐姐多次相助,眉庄铭记于心。”她没有过多表态,但这份默认,已然足够。
苏棠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便压低了声音,引入正题:“新人入宫,不过是小小波澜。眼下,有一件事,关乎我们所有人的将来,需得早做打算。”
安陵容和沈眉庄都凝神看来。
苏棠的目光扫过她们,声音更轻,却字字清晰:“六阿哥……弘曕,年纪渐长,皇上爱若珍宝。但龙裔血脉,容不得半点含糊。有些风言风语,两位妹妹想必也听过一二。”
安陵容瞳孔微缩,沈眉庄也坐直了身子。她们都明白苏棠指的是什么——关于甄嬛与温实初,甚至与果郡王那些捕风捉影的暧昧传闻。以前只当是宫闱倾轧的污蔑,可如今从协理六宫的祺妃口中如此郑重其事地说出,意义便大不相同。
“姐姐的意思是……”安陵容声音有些发紧。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苏棠神色凝重,“有些事,不查个水落石出,终究是隐患。万一……将来祸起萧墙,你我皆是被视为她党羽之人,恐怕难以脱身。”
这话说到了安陵容和沈眉庄的痛处。她们确实都与甄嬛有过密切往来。
“此事关系重大,需得从长计议,更要……证据确凿。”苏棠看着她们,“皇后娘娘那边,亦有此意。我们需要人手,需要机会,更需要……能一击即中的铁证。”
殿内静默下来,只听得见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阳光透过窗棂,照在那些华丽的杭缎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安陵容率先打破沉默,她咬了咬唇:“妹妹在宫中有些人脉,尤其……太医院那边,或可留意温实初的动向。”她与温实初曾有旧怨,此事由她来做,最是便宜。
沈眉庄沉吟良久,她与甄嬛情分早不如前,更关乎自身和弘曜的未来,终于也下定了决心:“我曾与熹贵妃交好,知晓一些她旧日习惯与宫中人事。若需细查她身边老人,或宫中旧档,我可尽力。”
苏棠心中一定,知道联盟的根基又牢固了几分。“好。有两位妹妹相助,此事便多了几分把握。”她沉声道,“切记,暗中进行,万不可打草惊蛇。所有线索,最终汇集到本宫与皇后娘娘这里,由娘娘圣心独断。”
三人又低声商议了些细节,如何传递消息,哪些地方需要特别注意等等。直到暮色渐起,安陵容和沈眉庄才起身告辞。
送走两人,苏棠独自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渐渐沉下的天色。桂花香气依旧浓郁,却仿佛带上了一丝凛冽的意味。
景泰悄声进来点灯,橘黄色的光晕驱散了殿内的昏暗。
“娘娘,晚膳备好了。”
苏棠“嗯”了一声,却没有动。她还在想甄嬛,想玉娆,想那场迟早要来的风暴。接玉娆进宫,是甄嬛的防守,也是她的进攻号角。而自己这边,与皇后、安陵容、沈眉庄的联手,收集证据,准备那最终的“滴血验亲”,则是更隐蔽、也更致命的杀招。
这后宫,从来都是如此,表面的平静下,暗涌奔腾。今日的盟友,明日的棋子,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膳桌。路还长,戏,也要一场一场地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