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明未明,东方天际只透出一线鱼肚白,夜色仍在负隅顽抗。苏家大宅经过一夜的惊心动魄,暂时陷入一种疲惫的寂静。
慕容文远揉了揉眉心,正欲吩咐下人准备些提神的茶汤,却听外面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大姐夫!大姐夫!”人未到,声先至,是苏玲珑清亮却带着急切的嗓音。
书房门“哐当”一声被推开,苏玲珑拉着略显疲惫但眼神锐利的苏清婉一同闯了进来。玲珑发髻微乱,额角还带着薄汗,清婉虽神色镇定,但紧抿的唇线和快步的姿态都显出事态紧急。
“怎么了?可是狱中那边……”文远心下一沉,以为口供出了岔子。
“不是狱中,是码头!”苏玲珑抢着说道,气息微喘,“我刚接到消息,赵元丰那条老狗,见栽赃不成,竟使了更毒的一招!他不知怎的说动了市舶司,要以‘涉嫌夹带违禁,需彻底清查’为名,今日巳时正,便要当众开箱验看我们所有被扣的货品!”
“当众开箱?”文远瞳孔一缩。这一招极其狠毒!宋代极重商业信誉,若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官府从苏家的货箱里“查出”些什么——无论是不是被栽赃——苏家百年信誉都将毁于一旦!届时,就算事后能证明清白,污名也已传扬开来,谁还敢与苏家做大宗买卖?这简直是釜底抽薪!
“消息可靠吗?”文远声音凝重。
“可靠!”苏清婉接口,语速极快,“是我们安插在赵家货栈的一个眼线拼死送出的消息。赵元丰已邀了不少相熟的商户和牙人,届时都会去‘观摩’,分明就是要杀鸡儆猴,当众将我苏家踩入泥里!”
“而且时间定在巳时,”苏玲珑补充道,“距离现在不到两个时辰!我们根本来不及再做周密布置!”
书房内刚刚缓和的气氛瞬间再次冻结。方才击退夜袭的些许庆幸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更沉重、更直接的威胁。
文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现代危机公关的案例在脑中闪过,但古代的规则更为残酷直接。硬抗官府查验是不可能的,关键在于……
“查验本身无法阻止,”文远沉声道,目光扫过清婉和玲珑,“关键在于,不能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查出东西,或者说,不能让他‘想查什么就查什么’。”
“大姐夫的意思是?”苏清婉眸光一闪,捕捉到了他话中的关键。
“我们必须也在场!而且要带上足够分量的人一起去‘观摩’!”文远思路渐清,“不仅要我们在,还要请上几位在明州城内有头有脸、能与赵元丰抗衡,或者至少能说几句公道话的人物同去!将一场针对苏家的‘公审’,变成一场在各方注视下的‘公开查验’!”
“对!”苏玲珑一击掌,“人多眼杂,赵判官和赵元丰反而不敢做得太过分!就算他们真想塞东西,也得掂量掂量能不能瞒过所有人的眼睛!”
“名单?”苏清婉立刻问道,她已明白文远意图,并开始思考执行层面。
文远略一思索:“首先,立刻派人去请‘西湖诗社’的社长林老先生,他乃致仕的翰林,德高望重,与明月有师徒之谊,且最重风骨,见不得这等龌龊事,必会前来主持公道。”
“其二,与苏家有长期生意往来,且素来与赵家不睦的几家大商户掌舵人,务必请到。他们未必会为我们说话,但绝不会愿意看到赵家一手遮天,日后也如此对付他们。”
“其三,”文远看向苏玲珑,“三妹,你想办法,将风声透露给几家与赵家有过节的小报文人!他们最爱这等热闹,有他们在场,笔下春秋,赵元丰总得顾忌几分舆论!”
“妙啊!”苏玲珑眼睛放光,“我这就去办!保证让他们不请自来!”说着又要跑。
“等等!”文远叫住她,“还有最关键的一步——货!我们必须有人能紧紧盯住我们自己的每一箱货,从开箱到查验,眼睛都不能眨!防止他们趁乱做手脚。清婉,我们府上可有极可靠、心细如发、又胆大镇得住场的老伙计?”
苏清婉毫不犹豫:“有!丝绸坊的大掌案刘师傅,跟了父亲三十年,绝对可靠,对苏家绢帛如数家珍,任何一点瑕疵都瞒不过他的眼睛!我立刻叫他带上几个得力徒弟过去!”
“好!”文远心下稍安,“清婉,你坐镇家中,协调各方,准备应急银钱,以防万一。玲珑,你去散布消息和请人。我,”他深吸一口气,“亲自去市舶司,会一会这位赵判官和赵员外!”
“你亲自去?”苏清婉微微蹙眉。
“我必须去。”文远语气坚定,“我是苏家赘婿,此刻便代表苏家。若我不在场,他们更会肆无忌惮。”他现代人的灵魂里,没有遇事让女人顶在前面的习惯,尽管他知道这三位妻子无一弱者。
苏清婉看着他坚定的神色,终是点了点头:“一切小心。随机应变。”
文远颔首,整理了一下衣袍,大步向外走去。
晨曦微露,照亮他挺直的背影。苏清婉和苏玲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以及一丝被激发出的斗志。
赵元丰欲借官威当众发难,欲置苏家于死地。
而苏家的反击,已然开始。这不再是一场暗地里的较量,而是即将摆在阳光下的硬仗!
破晓时分,惊雷已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