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丰倒台的消息,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瞬间炸开了整个明州城。市舶司刘副使在苏家库房前的丑态,海盗活口与赵家信物的铁证,以及慕容文远那番掷地有声的控诉,通过当日在场众人的口耳相传,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来。
官府的反应迅捷而果断。赵家产业被迅速查封,赵元丰本人锒铛入狱,等待他的将是律法的严惩。那些曾与赵家过往甚密、或是受过其贿赂的官员,人人自危,纷纷设法撇清关系,明州官场迎来了一场不小的地震。
苏家,无疑成为了这场风暴中最大的赢家。不仅彻底洗刷了污名,更凭借雷霆手段树立了无人敢小觑的威望。往日那些摇摆不定的合作伙伴,如今争先恐后地登门拜访,试图修复乃至加深关系。苏家门前,一时间车水马龙,可谓门庭若市。
然而,苏府内部,却并未被这胜利的喜悦完全笼罩。
议事厅内,气氛微妙。
苏清婉依旧端坐主位,处理着雪片般飞来的拜帖和契约,神色虽略显疲惫,但眉宇间那股执掌权柄的从容与威仪愈发明显。经此一役,她在家族内的地位已无可撼动。
慕容文远坐在下首,虽被族老们客客气气地称为“姑爷”,甚至不乏赞誉之词,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目光背后的复杂情绪——有敬畏,有感激,但更深处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疏离与忌惮。他展现出的能力与手段,超出了他们对一个“赘婿”的认知边界,这让他们感到不安。二叔公更是称病未曾露面,其态度不言而喻。
文远心中了然。扳倒外敌易,化解内隙难。他如今在苏家,更像是一把过于锋利的刀,既能御敌,也易伤己。
“文远,”清婉处理完一桩事务,抬眼看他,语气平和却带着商议的口吻,“易卜拉欣那边追加的订单,以及与其他商家的接洽,还需你多费心。此外,父亲当年之事得以昭雪,你居功至伟,族中理应有所表示,你看……”
她这是在论功行赏,也是在试探他对家族权力的态度。
文远微微一笑,神色坦然:“大姐言重了。文远既入苏家,自当为家族尽力。生意上的事,我自会尽心。至于奖赏……”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几位族老,缓缓道,“文远别无他求,只望日后能更自由地施展所学,为苏家开源拓业,望各位长辈支持。”
他不要具体的财物或田产,而是要更大的话语权和行动自由度。这个要求,既表明了他没有觊觎核心家产的意思,又展现了他的抱负,让族老们稍稍安心,却也暗自警惕。
午后,文远信步走向听雪小筑。
院中,苏明月正在作画。画的正是那幅几经波折的《江帆远影图》,只是此时的画面上,风浪已然平息,远帆虽小,却透着一股穿越惊涛后的从容与坚定。她的气色好了很多,专注的神情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宁静。
见到文远,她放下笔,唇角泛起一丝清浅的笑意,不同于往日的疏离,带着几分真实的暖意。“来了。”
“来看看你的画,也来看看你。”文远走到画案前,由衷赞道,“此画意境,已臻化境。尤其是这帆,虽远,却有了根骨。”
明月看着他,眼中有光闪烁:“若非经历此番风雨,也画不出这般心境。”她沉默片刻,轻声道,“外面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你……做得很好。”
这句认可,发自肺腑。她虽不喜争斗,但父亲的血仇得报,家族危局得解,她心中对文远的观感,已从最初的排斥、误解,变为了复杂的感激与钦佩。
“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文远谦逊道,随即话锋一转,带着几分玩笑,“如今风波暂息,二小姐可愿再为我研墨,完成这幅合作之画?”
明月微微一怔,随即莞尔,那笑容如冰雪初融,清澈动人:“好。”
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悄然流淌。
然而,平静之下,暗涌依旧。
夜深人静,文远在听竹轩内,再次拿出了那对苏家祖传的“双凤玦”。在海上经历生死、尤其是靠近那片奇异礁石区时,他分明感觉到这对玉玦曾发出过微弱的温热,只是当时情势危急,无暇深究。
如今细想,这玉玦定然与自己的穿越,以及这个世界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有关。老夫人病榻前提到的城外静心庵的慧明师太,或许就是解开谜团的关键。
同时,他也并未放松警惕。赵元丰虽倒,但其党羽未必尽除,海上丝路隐藏的势力更是盘根错节。那个与赵元丰勾结的“海阎王”是否还有余孽?新党官员中是否还有人会对苏家怀恨在心?
更重要的是,他与三位妻子之间的关系,也需在新的局面下重新定位和平衡。清婉的倚重与试探,明月的接纳与转变,玲珑那看似天真烂漫下隐藏的深意……这一切,都如同暗流,在苏府这座深宅大院内涌动。
他轻轻摩挲着温润的玉玦,目光透过窗棂,望向浩瀚的星空。未来的路,或许比刚刚过去的惊涛骇浪,更加漫长与复杂。但他已不再是那个初来乍到的迷茫者,而是深深扎根于这个时代,拥有了必须守护的人和目标的——苏文远。
(第九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