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可能被盯梢后，陈观心中警铃大作。他不动声色地付了面钱，走出面馆，没有立刻看向巷口方向，而是仿佛漫无目的地沿着街道向前走去，同时将化凡诀运转到极致，整个人如同一个最普通的、初来乍到的游客，步伐不快不慢，目光略带好奇地打量着街景。
他拐进一条相对热闹的步行街，借助人流和店铺的遮挡，几次变换方向，时而驻足看看小摊上的商品，时而钻进一家小店。通过橱窗的反光和眼角余光，他确认那两个黑衣男人果然不远不近地跟了上来，虽然伪装得很好，但那种训练有素的姿态和偶尔扫过来的锐利目光，与周围闲散的本地人格格不入。
“不是黑风物流那种地痞。”陈观心中判断，这两人的气质更冷峻，目的性更强。是官方的人？还是另一股未知势力？自己才到黑水县一天，怎么就引起了注意？是因为打听了落魂山，还是因为之前在野菊坪露过面？
无论如何，必须甩掉他们，而且不能让他们察觉到自己已经发现被跟踪。
他看到一个公共厕所的指示牌，便走了进去。厕所里恰好没人，他迅速进入一个隔间，反锁上门。几乎没有犹豫，他深吸一口气，身体骨骼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整个人的体型在瞬间微微收缩了几分，同时运转化凡诀中改变气息的法门，将自身存在感降到最低。他脱下外套反过来穿（外套是双面设计），又换了一顶帽子和一副平光眼镜，这些都是他为了应对不时之需提前准备的。
几秒钟后，一个看起来气质、体型甚至走路姿态都和陈观之前截然不同的“年轻人”从隔间走出，低着头，混在几个刚进来的游客身后，自然地离开了厕所，汇入了街道的人流。
他没有回头，但神识感知中，那两个黑衣男人在厕所外等了一会儿，显然失去了目标，显得有些焦躁，开始分头在附近搜寻。
陈观心中稍定，化凡诀在隐匿方面的效果果然非凡。他不敢耽搁，立刻朝着城西方向走去。必须尽快找到那个叫孙猴子的老护林员。
根据之前零碎打听来的消息，孙猴子住在城西几里外一个叫“护林站老宿舍区”的地方。那里是以前国有林场废弃的职工宿舍，现在几乎没什么人住了。
出了县城西口，建筑很快变得稀疏，一条年久失修的水泥路通向远处的山林。路两旁是荒废的农田和破旧的厂房。走了约莫三四里地，前方出现一片红砖砌成的低矮平房，大多已经残破不堪，窗户破碎，杂草丛生，只有少数几户烟囱里还冒着若有若无的炊烟，显得格外荒凉。
陈观放慢脚步，仔细感知着。很快，他注意到靠近山脚的一间平房比较特别，虽然同样老旧，但院墙相对完整，门口打扫得比较干净，院子里还晾着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门口趴着一条无精打采的老黄狗。
应该就是这里了。
他走到院门口，那条老黄狗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呜咽了一声，并没有吠叫。陈观敲了敲虚掩的木门。
“谁啊？”一个沙哑、带着点不耐烦的声音从屋里传来，伴随着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木门被拉开，一个干瘦、佝偻着背的老头探出身子。老头约莫七十上下，头发灰白杂乱，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但一双眼睛却异常锐利，像鹰隼一样上下打量着陈观，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戒备。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迷彩服，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精瘦但筋肉结实的小臂，脚上是一双磨损严重的绿色胶鞋。
“请问是孙老爷子吗？”陈观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恭敬，“晚辈姓陈，冒昧打扰。听说老爷子以前是林场的护林员，对北边落魂山一带非常熟悉，想向您请教些事情。”
“落魂山？”孙猴子的眼神瞬间变得更加锐利，甚至带上了一丝厉色，“打听那鬼地方干嘛？活得不耐烦了？”他语气很冲，似乎对“落魂山”这三个字极其反感。
陈观早有心理准备，不卑不亢地说道：“老爷子息怒。晚辈是省地质研究院的实习生，”他亮出了提前想好的身份，“院里有个关于特殊地质构造的研究项目，落魂山是可能的考察点之一。但我们也知道那里传闻很多，危险性大，所以不敢贸然行动。听闻老爷子是此间唯一真正了解山里情况的老前辈，故而特来拜访，希望能得您指点一二，避开些要命的坎儿。这是我们的介绍信。”
他递过去一张事先准备好的、看起来挺像那么回事的打印纸，上面盖着个模糊的仿制公章。这是他根据以前见过的通知自己捣鼓的，经不起细查，但用来应付初步接触应该够了。
孙猴子眯着眼，盯着陈观看了足足有十几秒，又瞥了一眼那张“介绍信”，脸上怀疑的神色稍减，但依旧没好气：“地质院的？哼，你们这些单位，尽整这些没用的。那破山有啥好研究的？除了石头就是烂泥巴。”他嘴上这么说，但还是侧身让开了门，“进来吧。杵在门口像什么话。”
陈观道了声谢，迈步走进院子。院子比外面看起来更杂乱些，角落里堆着些劈好的柴火，还有一些废弃的捕兽夹和户外用品，散发着淡淡的机油和尘土味。院当中摆着一个小木桌和几个树墩当凳子。
“坐。”孙猴子自顾自在一个树墩上坐下，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廉价的卷烟，抽出一根点上，深深吸了一口，浑浊的烟雾缭绕着他布满皱纹的脸，“说吧，到底想打听啥？别拿研究糊弄我，老子在林子里钻了几十年，见过的怪事比你们课本上的字都多。”
陈观顺势坐下，斟酌着词语：“主要是想了解下山里的地形、气候特点，尤其是……有没有哪些区域特别危险，比如容易迷路、塌方，或者有什么……异常的自然现象？”他刻意将“异常”说得模糊。
孙猴子吐出一口烟圈，目光望向北边落魂山的方向，眼神变得有些悠远和复杂，仿佛陷入了回忆：“危险？那山里头，哪儿都危险。不是唬你。”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那山，邪性。不是一般的邪性。我年轻那会儿，跟着勘探队进去过两回，后来自己巡山，也只在最外围转悠。”
“怎么说？”
“那山里，有时候静得吓人，指南针乱转，对讲机没信号，连个虫叫都没有，静得人心慌。有时候，又吵得不行，尽是些听不清是哭是笑的声音，在耳朵边绕，像很多人在你旁边说话，可回头啥也没有。晚上，能看到绿幽幽的光，不是一点两点，是一片一片的，飘来飘去，老辈人说那是鬼火，可我觉得不像，那光邪门，看久了头晕。”孙猴子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亲身经历者的沉重。
“还有……影子。”他补充道，语气凝重。
“影子？”
“对，不是人影子，也不是野兽的。”孙猴子用夹着烟的手指比划着，“有时候你走着走着，一回头，就看到石头后面，或者树杈上，多出来一个黑乎乎的、不成形的影子，盯着你看。你一靠近，它就没了。等你转身，它又出来了。邪门得很。”
他抬起枯瘦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左腿膝盖：“我这老寒腿，就是三十多年前，在落魂山一个叫‘鬼跳涧’的地方落下的。那地方看着就是个普通山涧，可我一靠近，就感觉一阵阴风刮过来，冷得刺骨，像刀子一样，根本不是寻常山风，腿一软就滚下去了。”
陈观听得心中凛然。孙猴子描述的这些，绝非普通自然现象或心理作用，更像是阴气凝聚成煞，干扰磁场，甚至可能孕育出了某种低级的山精鬼魅或残留的意念场。
“老爷子，那您知不知道，山里哪些地方……这种‘异常’特别明显？或者，有没有什么……像是古墓之类的遗迹？”陈观试探着问道。
孙猴子瞥了他一眼，眼神深邃：“异常明显的地方多了去了，整个落魂山就是个巨大的异常点。非要说特别邪性的……‘黑风坳’、‘迷魂林’，还有我刚才说的‘鬼跳涧’，这几个地方，算是凶名在外的，我们巡山都绕着走。至于古墓……”他沉吟了一下，“老辈人是有传说，说山里埋着古代的大官，有宝贝。但具体在哪儿，没人知道。倒是有个地方，有点怪。”
“什么地方？”
“在黑风坳再往深处走，有个地方叫‘哑泉’。”孙猴子压低了声音，“那泉眼不大，水是黑色的，咕嘟咕嘟冒泡，但一点声音都没有，所以叫哑泉。泉眼旁边，立着几块残破的石碑，上面的字早就磨没了，不像近代的东西。我那会儿好奇，想靠近看看，结果离着还有十几丈远，就感觉头晕眼花，心里慌得厉害，像被什么东西掐住了脖子，喘不上气。赶紧退回来了。那地方，邪乎得很，我劝你最好别去。”
哑泉？石碑？陈观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这很可能就是一处古遗迹的入口，或者与古墓有关联。
“老爷子，如果……如果我们非要进去考察，您觉得从哪里走相对安全一些？需要注意什么？”陈观诚恳地请教。
孙猴子把烟头在鞋底摁灭，站起身，走到院墙边，拿起一根树枝，在泥地上粗略地画了起来：“看好了，我只说一次。从野菊坪后山有条老的防火道，能绕到落魂山的南坡。南坡向阳，林子密，相对来说，白天走安全点。但记住，太阳一落山，必须找地方躲起来，绝对不能在夜里赶路。山里起雾的时候，不管白天黑夜，立刻原地躲藏，等雾散了再走。还有，听到任何奇怪的声音，别好奇，别回头，赶紧离开那片区域。水不能乱喝，尤其是死水潭里的。见到不认识的果子，别碰。最重要的是……”
他抬起头，死死盯着陈观的眼睛，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如果……如果你在山上，看到穿着古代样式衣服的人影，或者听到很多人吵闹打仗的声音，什么都别想，立刻趴下，闭住呼吸，装死！直到一点动静都没有了，才能慢慢爬起来，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记住了吗？”
古代人影？打仗的声音？陈观心中一寒，这难道就是之前听说过的“阴兵借道”的现代版描述？他郑重地点点头：“晚辈记住了，多谢老爷子指点。”
孙猴子摆摆手，把树枝扔到一边，又恢复了那副不耐烦的样子：“该说的都说了，听不听在你。赶紧走吧，我这没饭给你吃。”
陈观知道这是送客的意思了。他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这几乎是他剩下的所有现金了，恭敬地递过去：“一点心意，不成敬意，多谢老爷子指点迷津。”
孙猴子看了一眼那钞票，哼了一声，倒是没客气，接过来随手塞进了裤兜：“钱我收了，话我也说了。小子，命是你自己的，好自为之吧。另外，”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补充道，“最近山里不太平，好像有什么公司在那边活动，弄些测量设备什么的，神神秘秘的，你们要是碰上了，最好也躲远点。”
公司活动！果然！陈观心中一动，再次印证了福缘斋老板的话。他不动声色地点头：“谢谢老爷子提醒。”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孙猴子家。走在荒凉的水泥路上，他心情复杂。孙猴子提供的信息极为宝贵，尤其是进山路线和几个危险区域的描述，以及那条关于“异常现象”的严厉警告。这让他对落魂山的凶险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但同时，“公司活动”这个词，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黑风物流，他们的手果然已经伸到了这里。前有狼后有虎，这趟落魂山之行，注定不会平静。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间孤零零的平房，孙猴子已经关上了门。这个脾气古怪的老护林员，看似冷漠，却给了他最关键的生存指南。
回到县城边缘的小旅馆，陈观关好房门，将孙猴子画的那幅简陋的地图在脑海中反复勾勒、记忆。南坡防火道、黑风坳、迷魂林、鬼跳涧、哑泉……这些地名，如同一个个危险的坐标，标注在前方的迷雾之中。
他取出云渺子的阵道卷轴，再次沉浸其中。这一次，他重点寻找那些能够抵御阴煞之气、稳定心神、以及应对突发能量扰动的实用阵法。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尽快掌握几种保命的手段。
夜幕降临，黑水县城灯火零星。陈观站在窗前，望着北方那片漆黑的山影，目光坚定。孙猴子的警告言犹在耳，但阴魄玉在怀中传来的微弱感应，以及救醒石矶师姐的迫切，让他别无选择。
明天，就是进山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