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尚站在人来人往的街角,望着那气派的门楣,内心天人交战。
理智告诉他应该保持距离,就此别过。
他烦躁的转身,快步走回了自己的书房。关上门,试图用堆积的公文驱散心头的烦乱。
可刚拿起一份文书,眼前浮现的却是南之枝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眸,带着洞悉一切的清亮。
他将文书拍在桌上。
不行!
他霍然起身,再次拉开书房的门,这一次,脚步坚定的朝着“尚毅总部”走去。
不能再犹豫了,就算不知道说什么,也总好过带着遗憾和愧疚。
——
夕阳的余晖给庭院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南之枝正站在院中,指挥着几个伙计将大大小小的箱子搬上马车。箱子里装满了北境特有的山珍干货、精美的皮毛料子、还有几坛上好的北境烈酒。
“这个放稳当点,别磕坏了。”
“那几匹雪狼皮单独放,用油纸包好。”
她声音清亮,有条不紊,脸上带着一种即将归家的轻松和一丝对北境风物的欣赏。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院门口那个踌躇不前的身影。狄尚正站在那里,目光复杂的看向她。
南之枝动作一顿,随即脸上绽开一个明朗的笑容,如同融化了冬雪的暖阳。
她自然的抬起手,朝着狄尚的方向用力挥了挥,然后竟是小跑着迎了过来。裙裾在夕阳下划出轻盈的弧度,带着一种毫不扭捏的坦荡。
“师兄!”她跑到他面前站定,微微有些喘息,脸颊因为小跑和夕阳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你来得正好,快帮我看看,这些特产带回去够不够分?昭武城那边可稀罕这些了呢!”
她的语气轻松自然,仿佛两人之间从未有过那些惊心动魄的暗流涌动,仿佛他只是来串门的朋友。
狄尚看着眼前这张明媚的笑脸,看着她眼中纯粹的、毫无阴霾的喜悦,看着她小跑过来时带起的那阵带着阳光味道的风……他心中所有的纠结、犹豫、千言万语,在这一刻,都微妙的消散了。
他准备好的那些场面话,那些带着试探和距离的告别,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最终,狄尚只是看着南之枝,看着她眼中倒映着的夕阳和自己有些怔忡的影子,嘴角缓缓的、不由自主的向上弯起,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卸下了所有伪装的、带着一丝无奈和释然的笑容。
所有的挣扎,都在她坦荡的笑容和那句“师兄”面前,化作了无声的暖流。
离别在即,千言万语,似乎已不必再说。
——
王城东门,旌旗微扬。
北境王派来的礼部官员和几名使臣早已肃立等候,仪仗齐整,场面隆重而刻板。
空气中弥漫着官方送行的疏离感,那些程式化的祝词、恭敬却毫无温度的行礼,非但没有冲淡离愁,反而将这分别的场面衬得更加冰冷和虚假。
没有亲人的叮咛,没有朋友的不舍,只有冰冷的国礼。
蓝芯兰的身影隐在城门附近一座茶楼的二层雅间窗后。
她透过半开的窗棂,目光复杂的追随着下方那几辆即将启程的马车。她的视线在南之枝的背影上停留了许久,最终,还是轻轻放下了窗纱,没有现身。
千言万语,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此去经年,再见不知是何光景。
狄青站在自己的马车旁,面无表情的听着那些冗长的官样文章。他命随从往自己乘坐的马车里搬了好几坛密封严实的北境烈酒。动作随意,仿佛只是准备路上解渴的普通物件。做完这一切,他不再看任何人,尤其没有看狄尚的方向,只是干脆利落的转过身,背对着送行的人群,朝着马车挥了挥手,示意随时启程。
那背影,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孤绝和刻意为之的洒脱,没有丝毫留恋的就钻进了车厢。
狄尚站在官员队伍稍前的位置,看着狄青那决绝上车的背影,嘴唇下意识的抿成了一条直线。
有些话卡在喉咙里,终究没有说出来。
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对狄青而言,都可能是另一种形式的伤害或讽刺。兄弟之间,隔阂已深,不是几句场面话能化解的。他只能沉默的看着那辆承载着他复杂心绪的马车。
另一边,气氛则略显微妙。
雍景的脸色依旧苍白,大病初愈的样子。南之枝不由分说,直接扶着他,就要往楚怀蘅那辆最宽敞舒适的马车里塞。
“王爷,”南之枝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雍景身体还虚,路上颠簸,让他跟我一辆车,我好照应。”她理由充分,姿态自然。
楚怀蘅站在马车旁,看着南之枝自然而然的安排着雍景,那股熟悉的醋意和不满瞬间又冒了出来。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比如“本王的车岂是谁都能坐的?”或者“男女有别,成何体统?”
但对上南之枝那双清澈坦荡、纯粹只是关心病人的眼睛,他所有的不满和占有欲,都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他确实没有立场说什么。难道要当众承认自己吃醋?
他只能黑着脸,从鼻子里重重的“嗯”了一声,算是默许,然后憋屈的自己先钻进了马车,“砰”的一下关上了车门。
老神仙慢悠悠的踱步到自己那辆朴实无华的小马车旁,正好目睹了这一幕。
他捋着胡须,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对着扶着雍景上车的南之枝,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附近人听清的音量,慢悠悠的嘀咕道:“嗯,老夫这车虽小,倒也暖和。等着吧,过不了几个驿站,某位金贵的爷就要发脾气喽……”
他摇摇头,一副“我早已看穿一切”的表情,也慢吞吞的爬上了自己的小车,舒服的靠在了软垫上,闭目养神。
南之枝扶着雍景在宽敞的马车里坐稳,听到老神仙的话,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雍景则是尴尬地低下了头,耳根有些发红。
随着礼官一声高亢的“启程——”,车轮缓缓转动。
狄青的车帘紧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狄尚站在原地,目送着车队渐行渐远,身影在晨光中显得有些孤寂。
北境王城的轮廓在身后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漫天的烟尘和初升的朝阳里。
载着不同心事、不同命运的人们,踏上了返回大楚的漫漫长路。
一切都笼罩在未知的尘埃之中,唯有车辙印,深深浅浅的延伸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