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之枝退开些许,迎着她的目光,用力的点了点头,脸上再无半分犹疑,“嗯。”她的声音不大,“唯有这一件事,是我心头始终放不下的执念。每每思及,如鲠在喉,辗转难眠。除了兰姐姐你,我……实在想不出还能托付给谁。”
花亭中陷入短暂的沉寂,风吹过花丛,沙沙作响,吹动亭角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叮咚声,远处传来几声归巢倦鸟的啼鸣。
蓝芯兰的目光在南之枝写满恳切与决然的脸上停留了许久,那眼底深处藏着掩饰不住的脆弱和孤注一掷的勇气,像一根细小的刺,轻轻扎在蓝芯兰的心上。
那份亏欠感在此刻无声的蔓延开来,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她没有再追问,也没有多余的言语。片刻之后,蓝芯兰重重的点了一下头。“好。”
一个简单的字,却重逾千斤。这是她对南之枝的承诺,也是对她自己那份亏欠的回应。夜色温柔地包裹着花亭,两个女子的身影在灯下交叠,一个如松般沉静,一个似兰般柔韧,共同承载着过往的血色与此刻无声的托付。
蓝芯兰深深的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决绝。良久,她眼中的震惊缓缓褪去,化作一片深沉的、带着理解和怜惜的幽潭。
她想起了自己在天玑山庄废墟前的誓言,想起了那些无法释怀的执念。她太明白那种“放不下”的感觉了。
南之枝紧绷的肩膀瞬间放松下来,眼中漾开如释重负的笑意,如同拨云见日。
她将头轻轻靠在蓝芯兰的肩膀上,低声呢喃:“谢谢兰姐姐……”
亭内,两个女子相互依偎,一个卸下了沉重的包袱,一个接下了更重的嘱托。
她们之间流淌的,是超越血缘的信任,是共同背负过黑暗的默契,是无需言明也愿为对方赴汤蹈火的决然。
——
日子在等待中悄然流淌,老神仙依旧“杳无音信”。
昭武城仿佛被按下了某种慢放键,表面平静,内里却酝酿着无人知晓的暗涌。
南之枝成了府中最忙碌的身影之一,她的厢房几乎变成了一个微缩的奇异工坊。
紫檀木桌早已被各式各样的器具和材料占据:精巧的黄铜天平闪烁着冷光,大小不一的琉璃瓶、陶罐、玉钵里盛放着色泽诡谲的粉末、粘稠的汁液或是形态奇特的干枯植物。空气中常年弥漫着一股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气味。有时是浓郁的、几乎令人窒息的甜香,转瞬又被某种刺鼻的中药味取代,偶尔又会飘散出清冽如雨后森林的草木气息。
她纤细的身影常常在熹微晨光或摇曳烛火中忙碌,指尖翻飞,神情专注,每一次称量、每一次混合、每一次蒸馏。
她调制的毒药,无声无息,却又暗藏杀机,目标指向那个她心中盘桓已久的、必须抹去的名字。
至于老神仙的方子,那是另一条路,她两手准备,不敢懈怠。
除了捣鼓她的“瓶瓶罐罐”,南之枝也时常要亲自去城中各处巡视,尤其是那些即将用于与北境通商的店铺、库房。
每当这时,狄青就像个甩不掉的影子,自然而然的跟在她身后。
这位北落寞的皇子,如今在昭武城,竟也找到了几分归属感,或者说,是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这份轻松,与程一有很大程度的联系。狄青不得不承认,这位楚怀蘅麾下的首席军师,确有经天纬地之才,其智慧如浩瀚深海,深不可测。
程一并不刻意教导,只是在处理城中繁杂事务、分析各方情报、甚至与南来北往的商贾周旋时,其思虑之深远、眼光之独到、手段之圆融,都让旁观的狄青叹为观止,时常有茅塞顿开之感。
程一能将复杂的局势拆解得条理分明,能将看似无解的难题寻到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其言谈举止间流露出的那份从容与洞悉,仿佛世间万物皆在棋枰之上。
跟在程一身旁,听着他三言两语点拨迷津,看着他将一团乱麻梳理得井井有条,狄青感觉心头那层因北境王室倾轧、兄弟阋墙而蒙上的厚重阴霾,正被一点点吹散。那些尔虞我诈、步步惊心的权谋算计,那些如芒在背、夜不能寐的猜忌提防,似乎都成了遥远而模糊的噩梦。
他发现自己紧绷的神经松弛了,呼吸都畅快了许多,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宁静浸润着他。
“果然,”狄青不止一次在心底喟叹,望着昭武城繁华的街景和忙碌而充满生机的百姓,“那朝堂上的勾心斗角,那龙椅旁的腥风血雨,真不是我的道。”
他用力吸了一口带着市井烟火气的空气,脸上露出一丝自嘲又释然的笑容。
做个富甲一方、逍遥自在的闲散富贵人人,没事听听曲儿,喝喝酒,跟着南之枝和程先生学点安身立命、经世济民的真本事,这才是神仙日子啊。
他彻底放下了,心境也随之开阔起来。
而与狄青这份“豁然开朗”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雍景的“水深火热”。
那位精力旺盛得不像话的楚晴天,似乎将“缠着他”当成了她在昭武城唯一且最重要的娱乐活动。
雍景练剑,她就在一旁托着腮帮子,大眼睛眨呀眨,嘴里还煞有介事的点评:“雍哥哥这一招使得真好!就是力道是不是太猛了点?哎呀,杀气腾腾的,吓死人了!”
雍景扎马步,她就搬个小马扎坐在不远处,一会儿递水,一会儿递帕子,一会儿又突发奇想:“雍哥哥,你说天上的云像不像?哎,你板着脸的样子好像庙里的门神哦!”
雍景想找个清静地方待会儿,她总能像只嗅觉灵敏的小狗一样精准的找到他,然后开启新一轮的“骚扰”。
起初,雍景那张冷峻的脸上写满了不耐,浑身尽量散发着低气压。
可渐渐的,那紧锁的眉头似乎不那么容易拧成“川”字了,那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偶尔也会在她某些过于跳脱的言论下,几不可察的抽搐一下,像是在极力压制上扬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