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走出宫门,重新坐上回府的轿子,周文渊才真正放松下来,后背已然被冷汗浸湿。
与帝王针锋相对,不啻于在刀尖上行走。
而御书房内,在周文渊离开后,锦荣帝脸上的最后一丝温和彻底消失。他将手中的奏折摔在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好一个忧惧之心!好一个梦兆!”他低声冷笑,眼中寒光闪烁,“周文渊,朕倒要看看,你这‘忠心’,能演到几时!”
他根本不信那套鬼话,周文渊越是表现得无懈可击,就越说明问题。母后与他之间,必定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一个需要联手瞒着他这个皇帝的秘密。
这场御前问话,看似周文渊凭借机智蒙混过关,实则已在年轻的帝王心中,又埋下了一颗深深猜忌的种子。信任的基石,已然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大楚的天空,阴云正在悄然汇聚。
——
昭武城
虽不及帝都繁华,却自有一股边城的坚毅与肃杀。
夜色笼罩下的城主府,灯火通明,却静默无声,如同蛰伏的巨兽。
此刻,南之枝正独立于书房窗边,夜风拂动她素色的衣袂,神情清冷如天边孤月。
一只信鸽扑棱着翅膀,精准的落在窗棂之上,脚踝上绑着细小的竹管。
南之枝熟练的解下竹管,取出内里的纸条。上面是蓝芯兰特有的、清秀却隐含锋芒的字迹,内容简洁,“帝都事毕,依计行事。义父明日可启程,车速慢。另寻一身形与我相仿女子,易容改扮,随车同行,掩人耳目。待快马追上随后汇合。”
南之枝指尖微动,纸条在烛火中烧尽,灰烬随风散去。
她转身,走向后院僻静的深处。
一位须发皆白、精神却异常矍铄的老者正在整理着一些晒干的草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师父,”南之枝声音平和,“兰姐姐来消息了,收拾一下,明日就可以出发了。”
老神仙头也不抬,哼道:“怎么,拖不下去了?”
南之枝眼中掠过一丝复杂。
老神仙一语中的,蓝芯兰确实一直在拖延,她的目的,她心知肚明,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她们心照不宣。
北境王一旦倒下,王位继承便是滔天巨浪。
之所以拖延,就是想让他病重难愈,让北境朝堂彻底混乱,让那些野心家跳出来兴风作浪,尤其是狄戎旧部。
蓝芯兰就是要狄尚在父王病危、朝局动荡、外有强敌环伺、内有兄弟相逼的绝境下,做出那个大逆不道却又可能是唯一生路的选择——弑父夺位。尽管这条路,布满荆棘,染满鲜血。
“北境王的病情,实在耽搁不得了。”南之枝避重就轻,声音有些发涩,“路上会慢行,您只当散心。再安排一位身似兰姐姐的姑娘,沿路照顾你可好?”
老神仙手上动作一顿,又若无其事的继续整理药材。
南之枝退出院子,立刻着手安排。
她需要找一个身形与蓝芯兰相似的女子,再进行细致的易容,务求在远观或匆忙一瞥下难以分辨。同时,安排车马、护卫,营造出蓝芯兰亲自护送老神仙北上的假象。而真正的蓝芯兰,将轻装简从,快马加鞭,与老神仙秘密会合。
她做得井井有条,心却如同被放在文火上慢慢煎烤。
她知道,蓝芯兰的计划正在一步步实现。这么久的布局和隐忍,恩怨纠葛,终于走到了即将终结的边缘。
可这终结的方式,是如此残酷。
南之枝站在院中,仰头望向那无垠的星空,心中情绪翻涌,复杂难言。
有即将达成目标的冷冽快意,也有对未知结局的一丝茫然,更有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沉重。
尤其是关于蓝芯兰,那个如同幽兰般清冷,又如利剑般锋锐的女子。
此次帝都之行,风险莫测。虽然信上只说“事毕”,但其中的凶险,南之枝可以想象。她快马追来,是否一切顺利?是否毫发无伤?
还有北境。
想到北境如今暗流汹涌的局势,南之枝的眉头蹙得更紧。师兄此刻面临的压力,恐怕比想象的更加凶险。
乱世之中,情感与大势,往往难以两全。
她甩了甩头,将那些纷乱的思绪强行压下。现在不是多想的时候,每一步都必须精准无误。
“尽快安排下去,明日辰时,准时出发。”她对着暗处沉声吩咐,一道黑影悄然领命而去。
——
与此同时,北境,暗地里,令人不安的暗流正在疯狂涌动,如同冰封河面下汹涌的暗潮。
朝堂之上,已经混乱不堪。
狄尚以雷霆手段清洗了部分制造混乱的人,虽然暂时稳定了局势,却也引发了更大的猜忌和恐慌。
那些原本就对狄尚强势的不满,或是别有用心、暗中投靠了某些势力的各方人物,此刻都蠢蠢欲动。
他们不敢明着反抗,却开始在各种场合散布流言,质疑狄尚各种行为的正当性,暗示他排除异己,意图不轨。
某些别有用心之人,开始公然在议事厅上,或是在私下串联时,提议:“狄青虽年少青涩,在朝中仍有威望。如今北境多事之秋,正当团结一切力量。不如请七殿下回来,共商大计,安定部分人心。”
“是啊,让七殿下参与议事,也能让那些心怀忐忑的狄戎旧部安心。”
这些提议,听起来冠冕堂皇,背后隐藏的杀机,令狄尚感到心寒。
“殿下,那些人……已经开始把狄青推出来了。”随从声音低沉,“他们这是想把狄青架在火上烤,也是把我们往绝路上逼。”
狄尚站在北境疆域图前,背影如山岳般沉稳,但紧握的拳头却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冷硬与疲惫:“共商大计?哼,是想让他来分我的权,还是想借他的名头,行造反之事?”
随从忧心忡忡道:“恐怕两者皆有。七殿下就是一把刀,一把被那些人精心打磨,准备用来刺向殿下您的刀。如今,这把刀……马上就要抵在您的头上了。”
他顿了顿,语气沉重得几乎化不开:“殿下,局势危殆,那些人步步紧逼,留给我们的时间和选择,都不多了。是否……要先下手为强?”他做了一个隐晦的手势,意思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