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石门在身后缓缓闭合,将外界的一切——包括那无数静默朝拜的煞灵、以及海水中弥漫的肃杀之气——彻底隔绝。
门内,是绝对的黑暗与死寂。
这种黑暗,并非单纯的无光,更像是一种能够吞噬光线与声音的实质存在。海水在这里似乎都凝滞了,不再流动,带着一种万古不变的沉重。沈墨周身自动浮现的幽光,在这里也只能照亮身周不足三尺的范围,再远处,便是令人心悸的永恒夜幕。
他站在原地,并未立刻行动。「幽冥之眼」被催发到极致,双眸中的幽芒如同两盏鬼火,艰难地穿透前方的黑暗。同时,神识如同最细微的触须,向着四周缓缓蔓延。
然而,神识在此地受到了极大的压制,如同陷入粘稠的胶水,探查范围不足百丈。但这百丈范围内反馈回来的信息,已足够惊人。
这是一个极其广阔的地下空间。脚下是平整如镜的黑色石质地面,布满灰尘,却依旧能感受到其上传来的微弱灵力波动。远处,隐约可见一根根需要数人合抱的巨柱耸立,支撑着高高的穹顶。整个空间的建筑风格,与石门一样,充满了蛮荒、古老的气息,每一处线条都简洁而有力,仿佛诞生于天地初开之时。
空气中弥漫的,是比门外精纯浓郁十数倍的玄阴煞气。它们不再狂暴,反而带着一种沉静、古老的特质,如同沉睡的巨龙的呼吸。沈墨体内的「幽冥御煞诀」自行运转的速度加快了几分,贪婪地吸收着这堪称本源的力量。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正前方。
在那里,黑暗最为浓郁,但在「幽冥之眼」的视野里,那里却是一座巍峨的祭坛。祭坛呈圆形,共分九层,由一种非金非玉的黑色材质垒砌而成,每一层都刻满了比石门更加复杂、更加古老的符文。祭坛的顶端,悬浮着一物。
那是一片约莫巴掌大小,形状不规则,边缘散发着细微空间涟漪的晶体碎片。它通体漆黑,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但其内部,却又有点点幽光流转,如同蕴藏着一片微缩的星空。一股至高无上、统御万幽冥土的法则气息,正从它身上缓缓散发开来。
正是这气息,引动得沈墨识海中的那枚较小的幽冥法则碎片剧烈震颤,发出近乎渴望的嗡鸣。
“另一块碎片……而且,更大,更完整。”沈墨心中凛然。他能够感受到,这块碎片蕴含的本源力量,远超他之前所得。
他没有立刻上前。遗迹之内,绝不可能毫无防护。他仔细地观察着祭坛周围,以及通往祭坛的道路。
果然,在祭坛前方百步之处,地面上刻印着一个巨大的、覆盖了整个前庭区域的复杂阵图。阵图的纹路中,隐隐有暗红色的光芒流动,如同尚未凝固的血液,散发着一股惨烈、决绝的毁灭气息。这是一种极其高明的太古杀阵,其威力,足以让元婴修士都感到心惊肉跳。
杀阵并非唯一。在那些耸立的巨柱阴影中,隐约可以看到一些模糊的身影。它们并非实体,而是由精纯的幽冥煞气凝聚而成的灵体——幽冥战傀。它们身披古老的甲胄,手持能量凝聚的兵刃,眼眶中跳动着冰冷的幽火,数量不下数十,气息最弱者,也堪比筑基巅峰。
它们静静地伫立着,如同最忠诚的卫士,守护着这座祭坛,以及祭坛上的碎片。
然而,无论是那恐怖的杀阵,还是这些强大的幽冥战傀,此刻都处于一种奇异的“静默”状态。它们并未对闯入者沈墨发起攻击,仿佛仍在沉眠。
沈墨心念电转,立刻明白了关键。他再次引动识海中的幽冥法则碎片,并将自身修炼的《玄阴炼神术》本源气息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
果然,当他纯净的幽冥气息弥漫开时,地面上那巨大杀阵中流动的暗红色光芒,微微一顿,随即变得温顺了许多,那锁定一切的毁灭意蕴悄然散去。而那些幽冥战傀眼眶中的幽火,也只是跳动了一下,微微转向沈墨的方向,似乎在确认着什么,随后便恢复了静止,不再有任何敌意反应。
“以幽冥道正统传承为‘钥匙’,方可通行无阻。”沈墨心中明悟。这处遗迹,是幽冥道留给后人的传承之地,而非绝地。
他不再犹豫,迈步向前。脚步落在布满灰尘的黑色石面上,发出空旷的回响。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地面上那些明显是杀阵核心节点的符文,沿着一条看似安全路径,走向那座祭坛。
越是靠近,那股苍茫古老的法则威压便越强。同时,他怀中的玉佩(母亲苏芷薇所留)也开始微微发热,与祭坛上的碎片,以及他识海中的碎片,产生了一种奇妙的三方共鸣。
当他终于踏上祭坛第一层台阶时,异变陡生!
祭坛顶端,那块较大的幽冥法则碎片骤然爆发出强烈的幽光!光芒并非射向四周,而是如同一道桥梁,瞬间连接了沈墨的眉心。
“轰——!”
沈墨只觉识海巨震,眼前景象瞬间模糊、破碎。无数纷乱的光影、声音、情感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入他的意识。
· 他看到:一片浩瀚无垠的冥土,天空是永恒的暗红色,无数强大的幽冥修士驾驭着骨龙、幽凰,在与一些周身笼罩在纯白光芒、散发着令人厌恶的“秩序”气息的身影惨烈厮杀。那些白光身影,与他在九幽墟幻象中见过的“巡天者”一般无二!
· 他听到:震天的喊杀声,法则碰撞的轰鸣,以及一个悲怆而宏大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九幽崩碎,道统不存!吾等以身殉道,亦不容‘天道’染指幽冥权柄!后来者,承吾遗志,聚法则碎片,重开幽冥……”
· 他感受到:一种刻骨铭心的仇恨,对巡天者,也对那幕后操纵一切的所谓“天道”。同时,还有一种深深的无奈与不甘,幽冥道,终究是败了,败在了力量与谋划上。
· 最后,所有的光影凝聚成一段清晰的信息流,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o 《九幽归一阵图》(残)》:一种汇聚分散的幽冥法则碎片,使其力量共鸣、增幅,乃至最终融合归一的无上阵图。目前仅记载了寻找与初步共鸣碎片的方法。
o “大劫”真相:所谓大劫,并非天灾,而是“巡天者”及其背后的“天道”意志,为了清除不受控的变量(如巅峰时期的幽冥道),定期发起的“净化”行动。每一次大劫,都是一场针对强大文明与道统的血腥清洗。
o “九幽归一”的预言:当所有崩散的幽冥法则碎片重聚,新的“幽冥之主”诞生之时,便是向“巡天者”与“天道”发起最终复仇,为万界重定生死轮回秩序之刻!
信息流的冲击缓缓平息。
沈墨站在原地,闭目消化了许久,才缓缓睁开双眼。他的眼神变得更加深邃,也更加冰冷。之前许多模糊的猜测,此刻得到了证实。母亲的失踪,幽冥道的覆灭,巡天者的敌意,这一切的背后,都指向那高悬于诸天之上,冷漠无情的“天道”及其爪牙。
他看向祭坛顶端那块碎片的目光,变得更加坚定。
他一步步登上祭坛,每上一层,感受到的法则压力便重一分,但他步伐稳健,没有丝毫动摇。当他终于站在祭坛顶端,伸手触碰到那块较大的幽冥法则碎片时——
“嗡!”
两块碎片,一大一小,在他识海中产生了剧烈的共鸣与吸引。较小的那块碎片,如同乳燕归巢般,主动飞向较大的碎片,两者接触的瞬间,幽光大盛,随即缓缓开始融合!
一股远比之前精纯、磅礴的幽冥本源力量,如同温暖的潮水,瞬间涌遍沈墨的四肢百骸。他体内《玄阴炼神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炼化着这股力量。丹田气海之中,那原本液态的真元开始急速压缩、凝聚,中心处,一颗米粒大小,闪烁着九幽光泽的虚丹雏形,正在缓缓成型!
假丹境!
借助这块更大的幽冥法则碎片融合时反馈的本源力量,他的修为水到渠成地跨过了那道门槛,正式踏入了假丹之境!他的神识强度、肉身力量、真元质量,都在这一刻发生了质的飞跃!
与此同时,那声曾在门口听到的、充满疲惫与释然的叹息,再次在他心间响起。这一次,他听出了更多的信息——那是一位幽冥道前辈,在彻底消散前,看到传承者终于到来的欣慰。
融合过程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当光芒散去,沈墨识海中悬浮的,是一块比之前大了近一倍,形状依旧不规则,但内部幽光更加璀璨凝实的幽冥法则碎片。它所散发出的法则威压,让沈墨感觉自己对“幽冥”的理解和掌控,提升了一个巨大的台阶。
他甚至感觉,若能集齐更多碎片,凭借《九幽归一阵图》,他甚至能短暂地调动一部分真正的幽冥权柄!
他收敛气息,感受着体内澎湃的力量,目光扫过这空旷死寂的遗迹。此地最大的机缘已被他取得,是时候离开了。
他转身,走下祭坛。
然而,就在他即将踏出遗迹大门的瞬间,他心神微动,似有所感,抬头望向遗迹深处那无法看透的黑暗。
刚才在接受传承信息流时,他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但与他血脉相连的……熟悉气息?
是错觉吗?还是母亲苏芷薇,也曾到过此地,并留下了什么?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却如同种子,埋入了他的心田。
他不再停留,推动沉重的石门,重新回到了那片被无数煞灵朝拜的海底广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