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跃的烛光,将徐嬷嬷那张惨无人色的老脸映照得如同刚从坟墓里爬出来。
豆大的汗珠不断从她额角、鼻尖沁出,滚落,浸湿了花白的鬓发和粗糙的衣领。
她被墨影铁钳般的手死死扣住肩胛,动弹不得,嘴也被那只布满薄茧的大手严实捂住,连一丝呜咽都难以发出。
只能像一条离水的鱼,徒劳地扭动着肥胖的身体,一双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濒死的惊惧、彻底的茫然与无法言说的悔恨。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自己精心策划、万无一失的行动,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
这分明是一个早就为她精心布置好的死局!
云芷缓步走上前,裙裾曳地,未发出丝毫声响。
她垂眸,清冷的目光扫过地上那个翻倒的木匣,以及散落一地的、白花花的“银锭”。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冰冷的嘲讽。
“嬷嬷倒是好眼光,专挑我这不起眼的体己钱下手。”
“看来母亲平日里给嬷嬷的赏赐,还是薄待了,竟让嬷嬷不得不行此鸡鸣狗盗之事。”
“只可惜,”她话音微顿,目光如冰针般刺向徐嬷嬷,“这银子,怕是烫手得很,你无福消受。”
翠儿在一旁,看着徐嬷嬷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想起往日她依仗柳媚儿之势,在府中作威作福,尤其对芷兰苑诸多克扣刁难的嘴脸,心中积压多年的怨气终于找到了宣泄之口。
她上前一步,指着徐嬷嬷的鼻子,气得声音都有些发颤。
“好你个黑心肝、烂肚肠的老虔婆!老刁奴!”
“往日里克扣我们小姐的月例、炭火、吃食,以次充好也就罢了!”
“如今见我们小姐得了势,竟还敢做出这等偷鸡摸狗、潜入闺阁的龌龊事来!”
“真是狗胆包天!罪该万死!”
“小姐,绝不能轻饶了她!”
徐嬷嬷被翠儿骂得浑身一颤,挣扎着抬起头,浑浊的眼泪混着汗水流下。
她看向云芷,眼中流露出极致的哀求之色,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嗬嗬”声,似是想要求饶,想辩解。
然而,在云芷那洞悉一切、冰冷无情的目光注视下,任何求饶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此刻才真正意识到,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早已不是昔日那个可以任她搓圆捏扁的孤女。
她手中掌握的力量与心计,远超她的想象。
云芷却不再看她那令人作呕的哀求姿态。
她转向如同一尊黑色铁塔般肃立的墨影,微微颔首,语气客气而疏离。
“有劳墨影侍卫。”
“深夜惊扰,实在过意不去。”
“暂且将这贼人捆缚结实,嘴也堵严了,就安置在隔壁那间空置的耳房里看管起来吧。”
“动作轻些,莫要惊扰了府中其他人的清梦。”
她刻意强调了“贼人”二字,彻底定性。
“是,云小姐。”墨影的声音低沉无波,如同他的人一样,不带丝毫情绪。
他执行命令的效率极高。
几乎在云芷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已从怀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拇指粗细的麻绳。
动作利落精准,三下五除二,便将徐嬷嬷如同捆猪猡一般,捆了个结结实实,连脚踝都未曾放过。
随后,他又用一块不知从哪里拿出来的、干净的布团,毫不客气地塞满了徐嬷嬷的嘴,确保她发不出任何像样的声音。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除了绳索摩擦衣料的窸窣声和徐嬷嬷绝望的闷哼,未发出任何多余的响动。
“小姐,现在该怎么办?”翠儿看着被捆成一团、丢在地上的徐嬷嬷,急切地问道,眼中闪烁着快意。
“要不要奴婢现在就去禀报老爷?人赃并获,看这老刁奴还如何狡辩!”
她恨不得立刻就将这老货押到云文渊面前,让她彻底身败名裂,也好煞煞柳媚儿的威风。
云芷却缓缓摇了摇头,目光沉静如水。
“夜深人静,此时去惊动父亲,难免扰他清梦,惹他不快。”
“况且,”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意味深长,“仅凭盗窃未遂,偷的又是我这说不清具体来源的‘体己钱’,父亲即便恼怒,为了府中颜面,也未必会重重惩处。”
“说不定,为了相府声誉,他还会设法将此事压下,轻拿轻放,最后不了了之。”
“那我们今夜这番功夫,岂不是白费了?”
她太了解她那位父亲了。
在家族利益和自身颜面面前,一个奴婢的罪行和女儿的委屈,都可以权衡,都可以让步。
翠儿闻言,脸上露出不甘的神色。
“难道就这么放过她?”
“自然不是。”
云芷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令人心寒的弧度。
她走到被捆得动弹不得、只能像蛆虫一样微微蠕动的徐嬷嬷面前,缓缓蹲下身。
与她那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的眼睛平视。
云芷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地狱传来的魔音,只有她们两人和近处的墨影、翠儿能勉强听清。
“徐嬷嬷,你是母亲身边的老人了,在府中经营多年,树大根深。”
“想必……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吧?”
“比如,除了克扣各院月例,中饱私囊之外,还有哪些账目是经你之手,变得不清不楚的?”
“再比如……”
她的话音在这里刻意停顿,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刀子,刮过徐嬷嬷剧烈颤抖的瞳孔。
“我生母,苏清婉夫人……当年产后,究竟是如何一日日缠绵病榻,最终香消玉殒的?”
“你,或者说你背后那位主子,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呜——!!!”
徐嬷嬷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
身体如同被投入油锅的活虾,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剧烈地抽搐、挣扎起来!
看向云芷的眼神,不再是恐惧,而是如同看到了从地狱爬回来索命的修罗恶鬼!
惊骇欲绝!
她似乎想拼命摇头否认,但在云芷那仿佛能洞穿灵魂、蕴含着无尽冰冷恨意的目光逼视下,任何否认与伪装,都显得可笑而徒劳。
那深埋多年、她以为早已随着苏清婉一同埋入地底的秘密,如同最恐怖的梦魇,被云芷轻描淡写地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云芷直起身,不再看地上那摊因为极致的秘密被触及而几乎崩溃的烂泥。
她对翠儿和墨影吩咐道:“就按我刚才说的,先将人带到耳房看管起来。”
“明日一早,待父亲起身用了早膳,心情尚可时,我们再带着‘厚礼’,去请父亲主持公道。”
她需要这一夜的时间。
让黑暗、寂静、未知的恐惧,以及那被骤然点破的、足以诛心的旧日隐秘,如同最残酷的刑具,一点点地折磨徐嬷嬷的神经,彻底摧毁她的心理防线。
有时候,等待审判的过程,远比审判本身,更令人绝望和崩溃。
她要的,从来不仅仅是惩治一个窃贼奴才。
她要借此机会,撬开这条忠犬的嘴,挖出更多关于柳媚儿贪墨公中、迫害妾室,乃至……谋害她生母的罪证!
她要的,是连根拔起!
墨影依言,如同提一件货物般,将彻底瘫软、失禁的徐嬷嬷提了起来,走向那间阴暗潮湿、堆放杂物的耳房。
翠儿看着地上那滩污渍,嫌恶地皱了皱眉,连忙去找清扫的工具。
云芷站在原地,烛光将她的身影拉得细长。
她平静地注视着耳房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里面那个正在被恐惧吞噬的灵魂。
夜色,在无声的煎熬与等待中,缓慢流逝。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冰冷。
而芷兰苑的主人,则在静静地等待天亮,等待一场好戏,正式敲响锣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