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芷兰苑内只余一盏孤灯。
那件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被随意搁在榻上,金光闪烁,与这陋室的清贫格格不入,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讽刺。
翠儿忧心忡忡地将那件月白色的素绒绣花裙熨烫得平整服帖,又仔细检查了云芷常戴的那支素银簪子,嘴里不住地念叨:
“小姐,明日可怎么办啊?就算我们准备了备用衣裳,可徐嬷嬷说了,明日一早她们还会派人来给您梳妆,定是要盯着您穿上那件衣服才肯罢休的……”
云芷坐在灯下,指尖轻轻拂过那云缎裙上冰凉的金线,眼神沉静无波。柳媚儿的算计,一环扣着一环,不仅送衣,还要派人监视梳妆,确保她必定会穿上这身“行头”出门。
若强硬不穿,便是现成的错处。若穿了,便是自毁前程。
“她们既要来,那便让她们来。”云芷淡淡开口,语气中并无丝毫慌乱,“不仅要让她们来,还要让她们‘满意’而归。”
“啊?”翠儿愣住了,“小姐,您的意思是……”
云芷拿起那件云缎裙,走到灯下仔细看了看领口和袖口的缝线处,心中已有计较。
她转头对翠儿吩咐:“去取剪刀和针线来,要最细的针,颜色相近的丝线也找一些来。”
翠儿虽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依言取来。
云芷并未裁剪衣物,而是就着灯光,用细针小心翼翼地将领口内侧几处不太起眼的线脚挑松了些许,手法极其隐蔽,若不仔细翻看,绝难察觉。随后,她又在那过于宽大的袖口内里,同样做了几处细微的手脚。
“小姐,您这是……”翠儿看得心惊肉跳,修改御前服饰,若是被发现,也是大罪。
“不必担心。”云芷放下针线,神色淡然,“只是让这衣服‘更合身’些罢了。明日她们若来,你便如常伺候我梳洗,待她们要我更衣时,你只需配合便是。”
她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锐光:“尤其是穿衣时,记得‘不小心’在我身侧绊一下,动作不妨稍大些。”
翠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将小姐的嘱咐牢牢记住。
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徐嬷嬷果然带着两个手脚麻利的婆子和一个梳头丫鬟过来了,美其名曰“伺候大小姐梳妆”。
一进院,徐嬷嬷的眼睛便死死盯住了那件叠放在显眼处的云缎裙,见它似乎未被动过,心下稍安,脸上堆起笑:
“大小姐,夫人惦记着您今日入宫,特意让老奴带了人来给您精心打扮,务必显出咱们云家嫡女的风范来。”
云芷刚刚起身,闻言只是淡淡一笑:“有劳母亲费心,有劳嬷嬷辛苦。”
梳洗过后,便到了更衣环节。
徐嬷嬷亲自捧起那件云缎裙,抖开来,那夺目的金光和低敞的领口让一旁的翠儿忍不住又捏了一把汗。
“来,大小姐,快换上吧。这衣裳金贵,可得小心穿着。”徐嬷嬷催促道,眼神示意带来的婆子上前帮忙。
云芷顺从地张开手臂,任由她们将这件过于华丽的衣裙套上身。
冰凉的缎面贴附肌肤,那低低的领口让她纤细的脖颈和一小片锁骨暴露无遗,衬着她未施粉黛却清丽绝俗的脸庞,竟有种奇异又突兀的魅惑感。
徐嬷嬷看着眼前盛装下的云芷,眼中闪过一抹嫉妒和快意。这小贱人胚子倒是不错,可惜了,今日便是她身败名裂之时!
“哎呀,这领口似乎有些不太服帖?”云芷微微蹙眉,轻声自语般说了一句,轻轻动了动肩膀。
就在此时,按照事先约定,正在一旁整理裙摆的翠儿忽然“哎呦”一声,脚下像是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猛地朝云芷身侧撞去!
“小心!”云芷惊呼一声,看似下意识地抬手要扶翠儿,手臂一扬——
只听“刺啦”一声细微却清晰的裂帛之声响起!
声音正是从那被挑松了线脚的领口一侧传来!只见那本就开得极低的领口,因这突如其来的拉扯,竟从肩线处裂开了一道寸许长的口子!虽然不算巨大,但在如此显眼的位置,已是致命的破损!
“啊!”徐嬷嬷吓得尖叫起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这……这怎么破了?!”
云芷也适时地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看着那裂口,声音带着颤意:“这……这衣裳怎如此不结实?我只是轻轻一动……”
翠儿早已站稳,此刻更是演技上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是奴婢不小心绊倒了,撞到了小姐!奴婢罪该万死!求嬷嬷恕罪!”
徐嬷嬷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翠儿,又看看那破损的衣裳,简直要晕过去!这衣服破了,还怎么穿去面圣?!夫人的计划全完了!而且这衣服如此金贵,竟在她眼皮子底下破了,她回去如何交代?!
“你……你个蠢笨如猪的贱婢!”徐嬷嬷气得口不择言,上前就要打翠儿。
“嬷嬷息怒。”云芷却挡在了翠儿身前,脸上惊惶未退,却强自镇定道,“事已至此,打骂她也无济于事。陛下召见的时辰快到了,总不能穿着破损的衣物面圣,那才是真的失仪大罪。”
她看向徐嬷嬷,语气带着商量却又不容置疑:“为今之计,只好赶紧换一身备用衣裳了。幸好我还有一身素净的衣裙,虽不及母亲所赐华贵,但整洁得体,想必不会冲撞天颜。嬷嬷以为如何?”
徐嬷嬷一口老血堵在胸口,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她还能说什么?难道真让云芷穿着破衣服进宫?那丢的是整个云府的脸,陛下怪罪下来,她也吃罪不起!
她死死瞪着云芷,又狠狠剜了跪在地上的翠儿一眼,总觉得此事蹊跷,却又抓不到任何把柄。难道真是这蠢婢坏事,碰巧毁了夫人的计划?
“罢了罢了!”徐嬷嬷最终只能咬牙切齿地跺脚,“赶紧换了吧!真是晦气!”
云芷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冷嘲,转身入内室,换上了那身月白色的素绒绣花裙。
衣裙样式简单,颜色素净,却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姿,衬得她气质清冷,如空谷幽兰,反倒比那件俗艳的金线裙更显高贵脱俗。
徐嬷嬷看着换装后的云芷,竟一时有些失语,心中那股不安和疑虑越发强烈。
“走吧,嬷嬷,时辰不早了。”云芷语气平静,仿佛刚才的意外从未发生。
徐嬷嬷憋着一肚子火气和疑虑,却又无计可施,只能黑着脸,领着云芷出门上车。马车朝着皇宫方向缓缓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