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光线略显幽深,与外间的明亮形成对比。
一股淡淡的、凝神静气的檀香气息弥漫在空气中,沁人心脾,却又无形中加重了那份天威难测的压迫感。
殿宇开阔,雕梁画栋,陈设奢华却又不失雅致。
御案之上,奏折堆积如山,显示着君王日理万机的辛劳。远处明黄色的帷幔低垂,其后隐约是休憩的暖阁。
李德全引着云芷在殿中央站定,低声道:“大小姐请在此稍候,陛下正在批阅奏章。”
“是。”云芷轻声应道,垂首而立,目光落在自己鞋尖前寸许的地面上那光滑如镜的金砖倒影上。
她姿态恭谨,脊背却依旧保持着不易察觉的挺直。
殿内极其安静,唯有远处御案后,偶尔传来书页翻动和朱笔划过奏折的细微声响。时间仿佛流淌得极为缓慢。
李德全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站在稍侧方的位置,看似随侍,实则目光不经意地打量着眼前这位传闻中“粗鄙无知”的云家嫡女。
只见她眉眼低顺,神情平静,并无寻常女子初入深宫面圣时的惊慌失措或东张西望。那份沉静气度,倒与她这身素雅衣裙相得益彰。
他侍奉皇帝多年,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一眼便看出,此女绝非池中之物。想起皇后娘娘身边周嬷嬷回来的禀报,心中又信了几分。
静默片刻,李德全似是闲聊般开口,声音压得极低,仅容二人听见:“听闻大小姐日前在府中,曾得周嬷嬷前去探视?”
云芷心中微动,知这是试探,亦是提醒。
她同样低声回应,语气温婉:“劳公公动问。日前确蒙皇后娘娘恩典,遣周嬷嬷前来关怀,赐下厚赏。云芷感激不尽,只憾身处陋室,招待不周,未能好好款待周嬷嬷,心中甚是惶恐。”
她这话答得巧妙,既表达了对皇后恩典的感激,又含蓄地点出了当时自己被安排在“陋室”(柴房)接见皇后的使者,隐含委屈却不直言告状。
李德全何等精明,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
宫中倾轧他见多了,对丞相府后宅那点龃龉亦有耳闻。
此刻听闻云芷如此说,他心中了然,对柳媚儿的手段更是鄙夷,对云芷的处境则多了一分不易察觉的同情。
“大小姐客气了。皇后娘娘仁厚,体恤小辈也是常理。”李德全微微一笑,不再多言,但态度明显更缓和了些。
又过了约一炷香的时间,御案后的动静停了下来。皇帝萧衍似乎处理完了一部分政务,略感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李德全立刻上前几步,躬身轻声禀报:“陛下,云丞相之女云芷,已在殿内候旨。”
皇帝抬起头,目光越过御案,投向殿中垂首而立的那个素色身影。
距离稍远,看不清具体容貌,只觉身姿窈窕,气质沉静,与他想象中那个“乡野粗鄙”的形象相去甚远。
“嗯。”皇帝淡淡应了一声,声音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宣近前回话。”
“遵旨。”李德全应下,转身对云芷道,“大小姐,陛下宣您近前回话。”
“是。”云芷深吸一口气,依着方才进来时暗自记下的步数,保持着恭谨的姿态,垂首敛目,步履平稳地向前行了一段距离,在距离御案约丈许处停下,依礼深深下拜,“臣女云芷,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清冽,如珠落玉盘,在寂静的大殿中清晰可闻,行礼的姿态标准流畅,毫无错漏。
皇帝萧衍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仪态,这声音,可不像是个无知村姑。
“平身。”皇帝开口道,目光落在她低垂的发顶。
“谢陛下。”云芷依言起身,依旧微垂着头,目光不敢直视天颜。这是规矩,亦是保护色。
皇帝打量着她。一身淡青色素裙,浑身上下无一件首饰,容颜虽因低垂看得不十分真切,但露出的下颌线条优美,皮肤白皙细腻。气质清冷如兰,安静地站在那里,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抬起头来。”皇帝命令道。
云芷依言缓缓抬头,目光依旧谦卑地向下,落在皇帝龙袍的衣襟处,不敢直视龙颜。
皇帝看清了她的容貌。眉如远黛,目若秋水,琼鼻挺翘,唇瓣粉润,竟是个极出色的美人。更难得的是那份气度,沉静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韧性,眼神清澈而镇定,并无媚态亦无惧色。
这模样,这气度,若不说破,谁能信是乡野长大的?
皇帝心中疑虑更深,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淡淡道:“朕听闻,你自幼长于乡野庄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