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静得落针可闻,唯有太子萧景粗重艰难的喘息声和柳贵妃极力压抑的啜泣声交织,更添几分压抑。
那口暗红近黑的淤血溅在云芷素净的衣袖上,迅速洇开,宛如雪地红梅,触目惊心。
“殿下!”柳贵妃惊呼一声,扑到榻边,手帕慌乱地去擦拭太子嘴角的血迹,看向云芷的目光更是淬毒般怨恨,“你还愣着做什么?!若是殿下有个万一,本宫定要你陪葬!”
云芷垂眸看了一眼衣袖上的血渍,鼻尖微动,敏锐地从中捕捉到一丝极淡的、不同于寻常血腥味的阴寒腥气。这进一步佐证了她的判断。
她并未理会柳贵妃的尖叫,而是从容自袖中取出干净的素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仿佛沾染上的只是寻常尘埃。这份异于常人的镇定,让焦灼的皇帝和担忧的皇后都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陛下,皇后娘娘,”云芷福身,声音清冷平稳,打破了殿内的死寂,“臣女已初步为殿下诊脉。”
“如何?”皇帝急迫追问,身体不自觉地前倾。
云芷抬起眼,目光坦然直视皇帝,一字一句清晰道:“太子殿下之症,确系痨瘵重症,肺腑衰败,气血逆乱,已至危殆之境。”
皇帝闻言,眼中刚升起的一丝希望瞬间黯淡下去,柳贵妃更是面无人色。
然而,云芷话音微顿,继而道:“然,此并非全部。”
“此言何意?”皇后捕捉到她的未尽之语,出声询问。
“臣女于殿下脉象之中,除痨瘵之兆外,还探得另一股异常。”
云芷语速不急不缓,却如巨石投入深潭,激起千层浪:
“一股阴寒凝滞之气盘踞殿下经脉深处,不断侵蚀生机,与痨瘵之症相互纠缠催化,方使殿下病情急转直下,乃至太医院诸位圣手亦感棘手。若臣女判断无误,殿下……乃长期中了一种极为隐蔽的慢性寒毒。”
“中毒?!”
二字一出,满殿皆惊。
皇帝猛地站起,龙目圆睁,威压瞬间弥漫开来:“你说什么?中毒?!可知此言若虚,乃是欺君大罪!”
柳贵妃的哭声戛然而止,脸色刹那间白了又青,青了又白,那双保养得宜的手死死攥紧了丝帕,指节泛白。她尖声道:
“胡说八道!信口雌黄!景儿一直在东宫静养,饮食用药皆由太医院精心调配,何人能下毒?分明是你医术不精,治不好殿下,便在此危言耸听,妄图推卸责任!”
云芷并未被天子之怒与贵妃之叱吓倒,她再次福身,语气依旧平稳:
“陛下明鉴,臣女所言,皆基于脉象实证。殿下脉象沉伏中兼有涩滞,虽被痨脉掩盖,然细探之下,阴寒之象确凿无疑。且观殿下所咯之血,色暗黑凝滞,异于寻常痨症咳血,亦带寒气腥味,此皆为中毒佐证。臣女岂敢以殿下安危玩笑?”
她目光微转,似无意般扫过柳贵妃那张失血的脸:
“至于毒从何来,臣女不知。然,能于东宫之内,长期对殿下用此阴毒手段而不被察觉,下毒者……绝非寻常。”
柳贵妃被她那一眼看得心头狂跳,仿佛心底最深的秘密被骤然揭开一角,寒意瞬间窜遍四肢百骸。
她下意识地避开了云芷的视线,强自镇定地对皇帝哭诉:
“陛下!万不可听信她一面之词!她定是受人指使,意图构陷臣妾,构陷东宫!其心可诛啊!”
皇帝面色阴沉如水,目光在云芷镇定坦荡的脸和柳贵妃惊慌失措的脸之间来回扫视。
他久居深宫,历经风雨,岂会看不出柳贵妃此刻的失态绝非仅仅源于愤怒?云芷的诊断太过惊世骇俗,却又言之凿凿,逻辑清晰,不由他不心生疑虑。
“太医院院正!”皇帝厉声喝道。
一直跪在一旁噤若寒蝉的太医院院正连忙爬前几步:“臣在!”
“太子脉象,你等平日可曾探得异样?”皇帝的声音冷得能冻死人。
院正冷汗涔涔,伏地道:“回、回陛下……殿下脉象确以痨瘵为主,复杂紊乱……臣、臣等才疏学浅,未曾……未曾明确探得毒象……”
他说得磕磕巴巴,心中叫苦不迭。太医院并非完全无人察觉细微异常,但太子之病牵扯太大,谁也不敢贸然提出“中毒”这等骇人听闻的猜测,生怕引火烧身。
皇帝冷哼一声,显然对他们的含糊其辞极为不满。他再次看向云芷,目光锐利如刀:“云芷,你既诊断出毒症,可能治?”
云芷沉吟片刻,道:“痨症本已棘手,兼之寒毒深入,两相叠加,确如雪上加霜。臣女不敢妄言必愈,然,若能及时阻断毒素蔓延,先解燃眉之急,再图缓缓拔除痨毒,或有一线生机。”
“你需要什么?”皇帝果断问道。
“请陛下准臣女即刻为殿下施针,先稳住心脉,抑制寒毒扩散。再请陛下亲信之人,严格按臣女所列药方抓药煎制,期间任何人不得经手,以防……再生枝节。”
云芷意有所指地说道,目光再次若有似无地掠过柳贵妃。
柳贵妃浑身一颤,几乎要尖叫出来,却在对上皇帝冰冷审视的目光时,生生咽了回去,只能死死咬着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皇帝沉默片刻,殿内空气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准!朕就在此看着。李德全,你亲自带人去办药煎药之事,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奴才遵旨!”李德全深知事关重大,连忙躬身领命。
云芷心中微定,知道皇帝此刻已选择了暂时相信她,至少是在救治太子这件事上。她打开随身药匣,取出那套寒光闪闪的金针。
“臣女需为殿下施针,请陛下、娘娘暂避片刻。”云芷淡淡道。
皇帝深深看了她一眼,终于点头,转身走向外间。皇后紧随其后,目光复杂地看了云芷一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鼓励。
柳贵妃虽万分不愿,却也不敢违逆圣意,只得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出去,那双美目中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
寝殿内暂时只剩下云芷、昏迷的太子以及几名瑟瑟发抖的东宫侍女。
云芷屏退侍女,只留一人在旁递针。她凝神静气,指尖捻起一根细长的金针,目光落在太子萧景瘦削的胸膛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