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衡心中一定。算算时间,也该到了。沈知微的办事效率,果然没得说。
他转头,对着不远处正在指挥另一批人平整场地的陈三元喊道:“三元!”
陈三元闻声,立刻快步跑了过来,他身上也沾满了泥灰,但身姿依旧挺拔如松:“先生,有何吩咐?”
“你带上五十个弟兄,去山门那接一下。把钱掌柜和他的车队都带到三刀堂那边去,路上仔细着点,别惊了骡马,也别让车掉进沟里。”赵衡吩咐道,语气不急不缓。
“是!”陈三元没有多问一句,抱拳领命,转身点了五十个精壮的汉子,浩浩荡荡地便往山下去了。
几十辆大车进山,这动静可不小。
没过多久,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清风寨。
当澹台明烈和澹台明羽、澹台明月兄妹三人闻讯赶到三刀堂旧址时,彻底被眼前的景象给镇住了。
原本属于三刀堂的巨大校场,此刻已经变成了一个热闹非凡的货场。一辆辆满载着青绿色长杆的骡车,在陈三元的指挥下,正有条不紊地停靠在指定位置。五十名清风寨的兵卒,加上几十名闻讯赶来看热闹的苦力,正合力将车上的货物往下卸。
那货物堆积如山,一根根都有近丈长,小孩手腕粗细,通体碧绿,散发着一股独特的草木清香。
“这……这就是甘蔗?”澹台明羽瞪大了眼睛,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忍不住上前抽出一根,在手里掂了掂,分量还不轻。
“妹夫……这……这也太多了……”澹台明烈也被这阵仗惊到了。他预想过沈知微会送来原料,但没想到是如此巨大的手笔。
这哪里是做买卖,这简直像是要搬空一座山。
澹台明月没有说话,但她那双清亮的眸子里也写满了震撼。她默默地看着那堆积成小山的甘蔗,又看了看不远处正指挥着众人卸货的赵衡,心中百感交集。
曾几何时,她以为复仇之路将是充满血腥与阴谋的漫漫长夜。可赵衡的出现,却像一道光,用一种她从未想象过的方式,为这条路带来了另一种可能。
这条路,似乎……能通向一个看得见光亮的未来。
“都小心点,别把甘蔗弄断了,汁水流出来就浪费了!”赵衡的声音在嘈杂的场院中响起,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卸完车的,直接送到那边的棚子里去,七天之内,必须把所有甘蔗都给我榨出汁来!”
他指着不远处几个刚刚搭好的巨大凉棚,那里已经安置好了十几套崭新的石磨。那是赵衡让俘虏中的石匠,按照他的图纸连夜赶制出来的。
随着赵衡一声令下,整个场院彻底沸腾起来。
人们两人一组,抬着一捆捆甘蔗,飞快地送往凉棚。负责榨汁的苦力们,则开始推动沉重的石磨,随着“嘎吱嘎吱”的声响,青绿色的甘蔗被卷入石磨之中,清甜的汁液顿时汩汩流出,顺着预留的石槽,汇入一口口大缸里。
空气中,很快就弥漫开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甜香。
许多俘虏忍不住偷偷咽了口唾沫,他们这辈子,还从未闻过如此诱人的味道。
赵衡从一堆甘蔗里随手抽出一根,质量确实比他记忆中的要差上一些,纤维更粗,节也更长,显然是未经改良的原始品种。他拔出腰间的短刀,干净利落地削掉一截外皮,露出里面淡黄色的内芯。
他先是自己咬了一口,细细咀嚼。
纤维感很强,有些硌牙,但那股纯粹的、直冲天灵盖的甜味,却是实打实的。糖分足够了,只是出汁率可能会比预想的低一些。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将剩下的一大段削好了皮,砍成几节,转身递给了身旁的澹台明月。
“拿回去,洗洗给铁蛋和果果当零嘴吃。这东西甜,小孩子喜欢。”
澹台明月看着那几节晶莹剔透、还带着清新甜香的甘蔗,愣了一下。周围是热火朝天的劳作场面,是关乎山寨未来生计的大事,他却还记着给孩子们带一份零食。
这股暖流,瞬间冲散了她心中因眼前宏大场面而生出的激荡与疏离感。她伸手接过,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赵衡温热的手掌,又飞快地缩了回来,脸上微微一红,低声应道:“嗯。”
澹台明羽在旁边看得直乐,他一把抢过一节,也不嫌脏,张嘴就啃,顿时被那股甜味齁得眯起了眼睛,含糊不清地赞道:“唔……真甜!姐夫,这玩意儿比麦芽糖甜多了!就这东西,能变成雪花一样的糖霜?我咋这么不信呢?”
赵衡笑了笑,没理会他的问题,目光投向了正被几个亲卫“保护”在角落里,一脸局促不安的钱德海。
钱德海此刻的心情,简直比坐过山车还刺激。
他作为福满楼的掌柜,也算见过些世面。可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跟一群货真价实的山匪做这么大一笔“生意”。
他已经听少东家说了,这赵衡就是清风寨那帮子山匪的匪首之一。
从山脚下开始,他就心惊胆战。尤其是看见陈三元带着五十名煞气腾腾的汉子“迎接”他时,他差点当场就弃车逃跑,也幸亏是陈三元,他还算比较熟悉。
可一路上,这些人虽然面容冷峻,但纪律严明,一路护送,将车队稳稳当当地带上了山,没有半点刁难。
到了这三刀堂旧址,他更是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
这哪里还有半点山匪窝的混乱模样?
数以百计的劳力,分工明确,干劲十足,整个场面虽然喧嚣,却乱中有序。尤其是那赵衡,竟亲自下场干活,指挥若定。那股子气度,比他见过的许多官老爷还要沉稳。
“钱掌柜,一路辛苦。”赵衡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不辛苦,不辛苦……”钱德海连忙躬身行礼,态度谦卑到了极点,“赵先生客气了。小的只是奉命行事。”
“沈公子呢?他没一起来?”赵衡看似随意地问道。
钱德海心头一紧,赶紧回道:“回赵先生的话,少东家他有急事,已经动身回京城了。”
“回京城了?”赵衡的眉头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这个时间点回去?有点意思。看来自己将追杀他的那些杀手送给他牵扯出了不少事情,既然没打算告诉自己估计也跟自己没啥关系。
“是的,”钱德海的腰弯得更低了,额头上渗出细汗,“少东家临走前特意交代了,如果赵先生这边有什么需要四海通去做的,赵先生尽管吩咐便可。”
赵衡点了点头,笑道:“钱掌柜,远来是客,一路辛苦。我已经让人备下薄酒,还请赏光,在山寨盘桓两日,也让我们尽一尽地主之谊。”
钱德海一听这话,魂都快吓飞了。
留在山寨?跟一群山匪吃住在一起?
他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连连摆手:“不敢不敢!多谢赵先生美意!小的铺子里还一堆事,实在离不开身。这……这货既已送到,小的就……就先告辞了?”
赵衡看着他那副吓破了胆的模样,也不再勉强,点了点头:“也好。那我就不留你了。陈三元!”
“在!”
“派一队弟兄,把钱掌柜和他的伙计们,安安全全地送下山。”
“是!”
钱德海如蒙大赦,连声道谢,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跟着陈三元派来的人,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让他坐立不安的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