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名府的八月,暑气蒸腾。皇帝派遣巡查使的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这座北地重镇激起了层层涟漪。市井坊间,茶楼酒肆,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支持陈远的百姓忧心忡忡,担心这位“陈青天”被小人构陷;而那些在清丈田亩、KpI考核中利益受损的士绅官吏,则暗中窃喜,期盼着巡查使能抓住陈远的把柄。
巡抚行辕内,气氛凝重而忙碌。陈远召集李定国、沈炼、赵顺等核心人员,紧急商议应对之策。
“巡查使一行,由户部右侍郎张文渊、兵部职方司郎中孙元化带队,预计十日后抵达。”赵顺汇报着刚收到的消息,眉头紧锁,“这张文渊,是周延儒的门生,素来与大人不睦。孙元化虽以干练着称,但此次与张文渊同来,恐怕来者不善。”
李定国冷哼一声,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周延儒那条老狗!定是他在背后捣鬼!还有那帮晋商,银子怕是没少送!远兄,要不我派一队精锐,在半路上……”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眼中杀气凛然。
“胡闹!”陈远厉声斥责,“刺杀钦差,形同谋反!你想让我们都万劫不复吗?”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烦躁,“既然陛下要查,我们就让他们查个明白!赵顺,数据司所有文书、账册,立即整理备查,不得有丝毫遗漏或涂改。特别是清丈田亩的原始数据、边贸往来的记录、新军粮饷的拨付明细,务必清晰无误。”
“大人放心,下官已调集所有人手,日夜赶工,定能在巡查使抵达前准备妥当。”赵顺郑重承诺,但眼中仍有一丝忧虑,“只是…账目虽清晰,但若他们存心刁难,鸡蛋里挑骨头,恐怕…”
“无妨。”陈远摆摆手,目光冷静,“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们要做的,就是展现 transparency(透明)。沈炼,你的人,既要确保巡查使一行的安全,也要…留意他们的动向,看看他们都见了什么人,收了什么东西。”
沈炼微微颔首,声音低沉:“明白。已加派人手,监控大名府所有客栈、酒楼,尤其是与晋商、旧官僚往来密切的场所。”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根据内线消息,范永斗日前派其心腹管家范福,携带重礼,已秘密潜入大名府,似有所图。”
“盯紧他!”陈远眼中寒光一闪,“看看他到底要玩什么把戏。”
与此同时,在大名府城西一家看似普通的“悦来客栈”天字一号房内,一场秘密交易正在进行。户部侍郎张文渊的师爷,一个留着山羊胡、眼神精明的中年文士,正与范永斗的管家范福对坐饮茶。桌上,放着一个不起眼的食盒。
“周师爷,”范福满脸堆笑,将食盒轻轻推了过去,“一点家乡特产,不成敬意,还望张侍郎和师爷笑纳。”
周师爷眼皮微抬,手指看似无意地在食盒上敲了敲,感受到那沉甸甸的分量,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范管家客气了。张大人与范东家也是老朋友了,此次奉旨巡查,自然会秉公办理。不过…”他话锋一转,“陈远此人,狡诈异常,做事滴水不漏,仅凭一些流言蜚语,恐怕难以动其根本啊。”
范福心领神会,又从袖中取出一个薄薄的、以火漆密封的信封,压低声音:“师爷放心,除了这‘特产’,东家还备下了一份‘大礼’。此中记载了陈远纵容手下,在清丈田亩过程中逼死永平府士绅刘茂才的‘确凿证据’,还有他数据司一名书吏,收取贿赂,篡改数据的供状…人证、物证,一应俱全。”他脸上露出阴狠之色,“只要张侍郎能在陛下面前参他一本,就算不能立刻扳倒他,也足以让他焦头烂额,无暇他顾!事成之后,东家另有重谢!”
周师爷接过信封,掂了掂,放入怀中,笑容更深了:“范东家果然思虑周详。你放心,该说的话,张大人自然会说,该做的事,也自然会做。”
类似的暗中交易,在巡查使抵达前,于大名府的各个角落悄然发生着。金钱与权力交织,编织成一张针对陈远的大网。
巡抚行辕内,陈远并未被这些暗流所扰。他深知,在此关键时刻,自乱阵脚便是授人以柄。他按部就班地处理着政务,每日接见各地官员,听取汇报,批阅公文,仿佛巡查之事并未给他带来任何压力。他甚至抽空去新军大营视察了一次,观看将士操演,勉励他们精忠报国,稳定军心。
李定国则严格执行陈远的命令,约束部下,加强巡逻,但同时也憋着一股劲,将新军操练得更加凶狠,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都发泄在训练场上。
沈炼的夜不收如同隐藏在黑暗中的眼睛,密切关注着城中的一举一动。范福与周师爷的会面,以及其他几起可疑的接触,都被详细记录在案,呈报给陈远。
赵顺带领数据司全体人员,熬了数个通宵,将堆积如山的文书档案分门别类,整理得井井有条。每一笔款项的来源去向,每一个数据的测算依据,都标注得清清楚楚。他知道,这些冰冷的数字,将是扞卫新政和陈远清白的最有力武器。
十天时间,转瞬即逝。当来自京城的官船缓缓停靠在大名府码头时,整个城市的气氛瞬间绷紧。以张文渊、孙元化为首的巡查使团,身着官服,神情肃穆地踏上岸来。陈远率领大名府主要官员,在码头依礼相迎。
双方见面,表面上一团和气,执礼甚恭。张文渊面带公式化的笑容,对陈远在地方的“辛劳”表示“慰问”;孙元化则显得较为沉默,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与迎接的官员。
然而,在那谦和的笑容与客套的寒暄之下,是隐藏的刀光剑影,是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所有人都明白,这场针对陈远及其新政的全面“核查”,才刚刚开始。大名府的天空,看似晴朗,实则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