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妃娘娘回来了。
这六个字,对苏晚晚来说,无异于天降纶音。
她浑身一僵,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软垫上弹了起来,膝盖因为起得太急而发软,身子狼狈地晃了一下才勉强站稳。
“奴、奴婢告退!”她语无伦次地对着萧衍福了福身,甚至不敢再看他的眼睛,转身就想往外冲。
“阿姐。”
萧衍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平淡无波,却像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她的后颈,让她僵在原地。
苏晚晚的背脊绷得像一块石板。
她缓缓转过身,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殿下……还有何吩咐?”
他已恢复了那副温和无害的少年模样,仿佛方才那个说着“这天下给你”的偏执狂只是她的幻觉。他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幽深,随即端起桌上那碗冰糖雪梨,用瓷勺轻轻搅动。
“汤,要凉了。”他说。
苏晚晚脑中嗡的一声。
都火烧眉毛了,还喝什么汤!
她心里的小人抓狂地尖叫,脸上却只能维持着僵硬的弧度:“殿下趁热用,奴婢……奴婢还得回御膳房当值,先行告退。”
话音未落,她逃也似地冲了出去。
一推开书房门,便撞上贤妃审视的目光。
贤妃保养得宜的脸上挂着温婉的笑,那双凤眼却像淬了冰的利刃,仿佛能剥开人心。她身旁跟着数名宫人,春禾也在其中,正垂着头,不敢与苏晚晚对视。
“苏掌膳。”贤妃的声音柔和,却透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苏晚晚心头一跳,立刻跪下行礼:“奴婢见过贤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起来吧。”贤妃虚抬了一下手,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她泛红的脸颊和微乱的衣角,“听闻你给衍儿送了陛下赏的汤品,倒是有心了。”
“此乃奴婢分内之事。”苏晚晚垂着头,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钻进去。
她只想立刻离开这个漩涡,多留一息,都觉得那无形的锁链会缠上脚踝,将她拖入那个名为“皇后”的华丽囚笼。
贤妃似乎看出了她的局促,轻笑一声:“苏掌膳这是怎么了?瞧这一头热汗,莫不是我这永宁宫的炭火太旺了些?”
“不、不是……”苏晚晚舌头打了结,脑子飞速运转,胡乱找着借口,“是奴婢方才想起御膳房有锅高汤忘了关小火,心里头急,这才……这才冒了汗。”
这借口拙劣得她自己都想咬掉舌头。
果然,贤妃眼底的笑意深了几分,那笑里带着了然与探究。她并未点破,只顺势道:“原来如此,御膳房差事重,辛苦你了。既然有急事,便先回吧。春禾,替本宫送送苏掌膳。”
“是。”春禾应声,走到苏晚晚身侧。
苏晚晚如蒙大赦,再次行礼后,跟着春禾快步离去。
直到走出永宁宫的大门,被深秋的冷风一激,她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回头望了一眼那座看似宁静的宫殿,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以后,再也不能与他单独相处了。
绝对不能!
回到御膳房自己的小院,苏晚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到床边,从床板下抽出那个沉甸甸的油纸包。黄金冰凉坚硬的触感,让她狂跳的心稍稍落回了原处。
钱,只有钱不会背叛。
男人?皇帝?特别是养成系的皇帝,简直是世上最危险的投资!
她下定决心,必须立刻制定周密的“出宫跑路计划”。
第一,与萧衍彻底划清界限。不再私下接触,不再传递任何讯息,就当自己从未救过那个小可怜。
第二,继续在御膳房夹着尾巴做人,闷声发大财,降低存在感。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得想办法给自己弄条后路。是设法联系宫外的“家人”,还是干脆找个机会“死”一次,从此隐姓埋名……
苏晚晚的脑子飞速转动,一个个念头杂乱无章地冒出来,无论哪个都比留在这里当“笼中鸟”要强。
然而,她这边的“跑路计划”八字还没一撇,灭顶之灾便已降临。
次日下午,一个东宫的小太监,摇摇摆摆地进了御膳房,捏着嗓子传太子口谕。
“太子殿下今晚于观星楼设宴,宴请众皇子与伴读。苏掌膳,殿下点名了,要你亲手做一道‘贵妃醉鸡’,再备一份时令鲜果,嗯……要雨后的新荔。”
那小太监眼皮一掀,阴阳怪气地拉长了调子,尤其在“雨后新荔”四个字上,舌头仿佛卷了几个弯,尾音轻飘飘地落在地上,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针,直直扎向苏晚晚。
御膳房内,瞬间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同情,落在了苏晚晚身上。
贵妃醉鸡尚且好说,可这“雨后新荔”……如今秋深天凉,京中何来鲜荔枝?更遑论那“雨后”二字!这分明是要她的命!
苏晚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方才因奔跑而发热的身体瞬间凉透了。
报复来了。
萧衍在上书房驳了太子的面子,太子动不了皇子,便将这把刀,砍向了她。
这是阳谋,避无可避。
苏晚晚攥紧了袖中的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脸上却硬是挤出职业的微笑,对着那小太监不卑不亢道:“请公公回复太子殿下,奴婢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殿下所望。”
小太监见她竟应下了,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化为更深的轻蔑,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他一走,御膳房内顿时窃窃私语。
“掌膳,这可如何是好?”
“是啊,这天儿上哪儿寻荔枝去?”
苏晚晚抬手,止住了众人的议论。她环视一圈,那些或担忧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像无数根针扎在她身上。
这是她上任的第一道坎,过不去,就得滚蛋。
可要怎么过?
她将自己关进小厨房,脑子里乱成一锅粥。她想到了萧衍,若他知晓,怕是又要冲动行事。
不,绝不能再将他拖下水。
这是冲着她来的,她得自己扛。
可她能怎么扛?拿荔枝干去糊弄吗?只怕是罪加一等。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的天色由橘红转为靛青,观星楼的晚宴即将开始。
苏晚晚急得满头是汗,咸鱼的脑子在这种高压下彻底变成了一团浆糊。
就在她濒临绝望之际,院门被轻轻叩响。
是她手下的小宫女,提着一个食盒,神色紧张地递了过来。
“掌膳,是……是永宁宫的春禾姐姐,托人悄悄送来的。”
苏晚晚心头一紧,颤抖着手打开食盒。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也无救命丹药。
只有一个小碟,装着几块晶莹剔透的果肉,像是用糖渍过。旁边,压着一张小小的字条。
纸上是少年清隽有力的笔迹,只有两个字:
“变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