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离客栈,车厢内只余烛火轻微的摇曳。
那张写着“小心太子”的纸条,在萧衍修长的指间停留了不过数息,便被他面无表情地送到了烛火之上。火苗舔舐着纸张边缘,将其迅速吞噬。他松开手,任由那撮焦黑的灰烬飘落在地,目光却越过烛火,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底的温度一寸寸冷却,直至凝结成冰。
整个过程,他一言不发,可那张俊美的脸上,却像是瞬间笼罩了一层化不开的寒霜,连带着车厢里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苏晚晚的心,也跟着那撮灰烬,一点点沉了下去。
“怎么了?”她终究是没忍住,轻声开口,“上面……写的什么?”
萧衍抬起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情绪翻涌,却又被他死死压住,最终只剩下一片沉寂。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没什么,一个意料之外的棋子。”
棋子。
苏晚晚的心里咯噔一下。
又是这种感觉,他明明就在她面前,可她却觉得,他心里藏着一片她永远也无法踏足的深海。
她很识趣地没有再追问,只是默默将暖手炉抱得更紧了些。
马车改道,一路向南。
半月后,队伍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扬州府。
刚入城,苏晚晚便被眼前的景象晃了眼。与北方的雄浑大气不同,这里处处透着精致与富庶。青石板路,小桥流水,画舫穿行于碧波之上,两岸垂柳依依,酒楼茶肆的幡旗在风中招展,一派江南盛景。
可萧衍的马车,却未在这些繁华处停留片刻,径直驶向了扬州府衙。
府衙门前,扬州知府钱德海,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正领着一众大小官吏,战战兢兢地候着。见了靖王府的徽记,那钱知府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上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下官扬州知府钱德海,恭迎钦差大人!”
他身后,一众官员也跟着跪了一地,头埋得低低的,不敢有半分逾矩。
府衙正堂,萧衍高坐主位,面无表情地听着钱德海的汇报。
“回……回禀钦差大人,扬州漕运,一向……一向平顺,全赖圣上洪福齐天,风调雨顺,并无……并无什么大的纰漏……”钱知府的官袍,背心处早已被冷汗浸湿了一大片,他一边说,一边拿袖子擦着额头上的油汗。
萧衍端起手边的茶盏,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也不喝,就那么看着他。
直到钱知府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要听不见时,萧衍才忽然开口:“钱大人,本官来的路上,听闻去年朝廷拨下的漕船修缮款,至今未曾动用,致使多艘漕船船体腐朽,不堪重用。可有此事?”
钱知府的身子猛地一颤,脸上的肥肉都跟着抖了三抖。
“谣言!这……这纯属谣言!钦差大人明鉴,绝无此事啊!款项……款项早已下拨,正在……正在采买木料,对,采买木料!”
“哦?”萧衍将茶盏轻轻放下,发出一声脆响,让钱知府的心也跟着狠狠一跳。
“本官知道了。”他不再追问,“钱大人辛苦,先退下吧。”
待那群官员如蒙大赦般退下,苏晚晚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她学着萧衍的样子,端起一杯茶,撇了撇嘴:“这老狐狸,满嘴没有一句实话。”
“所以,才要你这条小狐狸,去帮我听听实话。”萧衍的语气里,竟带了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第二日,苏晚晚便换上了一身低调奢华的杭绸衣裙,扮作前来扬州考察生意的富商夫人,由面无表情的墨竹陪着,在城中闲逛。
她先是去了最繁华的东关街,那里的丝绸铺、珠宝行、胭脂店,一家比一家气派。拐过一个挂着酒幡的街角,空气中精致的熏香便被一股混杂着鱼腥与汗酸的浊气冲散。光鲜的石板路渐渐变得湿滑泥泞,耳边丝竹之声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从运河方向传来的、沉重而压抑的号子声。
码头上,那些被称作“纤夫”的苦力,一个个赤着上身,被南方的毒日头晒得黝黑,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他们背负着沉重的麻绳,将脊背弯成一张弓,口中喊着沙哑的号子,步履维艰地,将一艘艘满载货物的漕船,拉向未知的远方。
苏晚晚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她一直以为,漕运的利润,是喂饱了那些贪官污吏,却没想到,连这些最底层的苦力,也被压榨得不成人形。
墨竹在她耳边低语:“姑娘,有尾巴。”
苏晚晚不动声色,领着墨竹进了一家临河的茶馆。
当夜,墨竹便将白日的发现禀报给了萧衍:“主子,是王家的人。功夫不弱,跟得很紧。”
萧衍正在灯下看一份舆图,闻言,头也未抬。
“知道了。”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的鸟鸣,一名暗卫如鬼魅般闪入,单膝跪地,呈上一只小小的竹管。
是京城的密信。
萧衍展开信纸,飞快扫过,脸色沉了下去。
太子,在他离京之后,动作越来越大了。
他将信纸在烛火上烧尽,那句“小心太子”的警告,再次浮现在脑海。
接下来的几日,苏晚晚依旧每日都去城中各处走动。这日,她借着玉容坊东家的名头,应了一位绸缎庄夫人的茶会。席间,那位夫人无意中抱怨,自家铺子近来不得不备上一份重礼,只因“王家那位活阎王要回来了”。
活阎王,王子墨。
苏晚晚将这个名字,牢牢记在了心里。
一回到府衙,她便将此事告知了萧衍。
萧衍将所有线索在脑中串联起来,王家的监视,王子墨的归来,太子的异动……
“他们想拖,我们偏不能让他们如愿。”他眼中寒芒一闪,当机立断。
“传令下去,”他对着门外的暗卫沉声吩咐,“明日一早,查封漕运司账房,本官要亲自核对所有账目。”
他要先发制人,打乱王家所有的部署。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府衙外一阵骚动由远及近。一名衙役脸色煞白地冲进来:“大人,王家的人带着十几口描金大箱把府衙大门给堵了!为首的管事说,是特备薄礼,为您接风洗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