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目光,像一把无形的刀,一寸寸地刮过萧衍的脸,“他们都败了。”
他转过身,重新走向那张巨大的江山社稷图,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一个太急,一个太贪。”皇帝的声音在空旷的御书房中回荡,“老六,你说,这储君之位,朕该给谁?”
萧衍没有丝毫犹豫,再次跪倒,他的额头与冰冷坚硬的金砖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父皇明鉴。儿臣愚钝,既无经天纬地之才,也无安邦定国之能。”此番侥幸查明逆案,不过是仰仗父皇天威,儿臣不敢居功。”
他的声音沉稳,却又带着一丝刻意压制的颤抖,将惶恐与退缩演绎得淋漓尽致,“储君之位,国之根本,关系江山社稷,万民福祉。儿臣自知德不配位,万万不敢有丝毫觊愈之心。”他深深叩首,“儿臣此生,别无他愿,只求能为父皇分忧,做一世富贵闲王,便已是天恩浩荡。”
许久,皇帝才发出一声轻笑,“富贵闲王?”他重复着这四个字,缓缓转过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的儿子,“朕的儿子里,倒还真没出过一个只想当闲王的,起来吧。”
“儿臣不敢。”萧衍的头埋得更深。
“朕让你起来。”皇帝的声音冷了下去,萧衍这才缓缓直起身,依旧低垂着眼,皇帝走到他面前,竟亲自伸手,扶住了他的手臂,“朕知道,你受委屈了。”皇帝的声音,忽然变得温和,“你那几个哥哥,从小就比你受宠,比你风光,朕也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不争不抢,却把什么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他拍了拍萧衍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朕累了。”皇帝的脸上流露出疲惫,“太子和老三,把朕的心伤透了,这朝堂上下,也该静一静了。”他松开手,重新走回御案后,拿起一本奏折开始批阅,“回去吧,朕给你的赏赐,是你该得的,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不必束手束脚。从今日起,不必再理会朝堂上的那些烦心事,好生歇几日。”
“儿臣遵旨。”他躬身告退,一步步退出这间让他几乎窒息的御书房,厚重的殿门在身后缓缓合上,萧衍惊觉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回靖王府的路上,萧衍一言不发,马车外的京城,恢复了往日的喧嚣梦。
芷兰院,苏晚晚在小厨房里,亲手炖着一盅燕窝,袅袅的白气,模糊了她的眉眼,直到萧衍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才放下手中的汤勺,迎了上去。
“回来了。”她没有问皇帝说了什么,只是极其自然地牵起他的手,苏晚晚将他拉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父皇说,准我荒唐。”萧衍开口,声音沙哑。
苏晚晚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她抬起眼,看着萧衍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他不是在准你荒唐,他是要逼你荒唐。他要让满朝文武,天下百姓都看到,你靖王萧衍,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
萧衍没有说话,只是将她紧紧搂进怀里,只有在她面前,他才能卸下所有伪装,露出疲惫和受伤,“阿姐,我该怎么办?”
“那就荒唐给他看。”苏晚晚回抱住他,声音里没有半分犹豫,“他要看戏,我们就演一出最好的戏。”她轻轻推开他,直视着他的眼睛,“从明天起,靖王府要成为全京城最热闹的地方。我要最好的厨子,最美的舞姬,最贵的古玩,最烈的酒。我要衍盛行,从江南运来最时兴的料子,从西域贩来最罕见的宝石。我要王府日日笙歌,夜夜不休。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靖王殿下,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后,大彻大悟,从此只爱美人,不爱江山。”
萧衍看着她眼中跳动的火焰,他缓缓点头,“好。”
几日后,整个京城都察觉到了靖王府的大门,不再紧闭,一辆辆满载着奇珍异宝的马车,从清晨到日暮,络绎不绝地驶入王府。衍盛行的大掌柜常亦安,更是成了王府的常客,今日送来的是一对前朝官窑的青花梅瓶,明日便是几车从昆仑山采来的上等玉料。
苏晚晚拿着一张长长的单子,坐在芷兰院的花厅里,对着常亦安,慢条斯理地吩咐着,“常大掌柜,这单子上的东西,一个月内,我都要见到。”
常亦安接过单子,只看了一眼,东海的夜明珠,南海的血珊瑚,蜀中的云锦,波斯的琉璃盏,“姑娘,这……”
“怎么?衍盛行办不到?”苏晚晚抬眼,声音淡淡。
“办得到!办得到!”常亦安连忙躬身,“只是……如此大的开销,账面上怕是不好看。”
“账面,自然要做得好看。”苏晚晚端起茶,“采买这些东西,需要人手,需要车马,需要打通各地的关隘,这其中的迎来送往,人情开销,想必不会少。”
常亦安明白了,姑娘这是要他以采买奢靡之物为幌子,行扩充人脉、暗布棋子之实!那些流出去的“人情开销”,便是织就一张巨大情报网,“姑娘放心,小人明白该怎么做了。”常亦安将单子收入怀中,眼神里满是敬畏。
“还有,”苏晚晚放下茶盏,“派人去江南,寻访最好的园林师傅,我要把王府的后花园,修建成江南第一名园。”她顿了顿,补充道:“顺便在苏杭一带,买几处临水的庄子,要景致好,我不喜欢吵。”
常亦安一一记下,苏杭一带,是天下粮仓,也是漕运枢纽,在那里置办产业,便等于将手,伸向了帝国的钱袋子。交代完这一切,苏晚晚挥手让常亦安退下。
沈嬷嬷走上前来,忧心忡忡地低声道:“姑娘,我们这样,会不会太招摇了?”
“要的就是招摇。”苏晚晚走到窗边,看着院中那棵被她养得极好的玉兰,“我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靖王府,就是一个用金银堆砌起来的销金窟,一个温柔乡、英雄冢。只有这样,笼子外的那位猎人,才会真正地,放下他手中的弓。”
接下来的半个月,靖王府的“荒唐”,成了全京城茶余饭后的最大谈资,萧衍再未上过一次早朝,每日不是在府中听戏赏舞,便是带着大队人马出城游猎。
御史的弹劾奏本,堆满了御书房的桌案,皇帝却一概留中不发,只批了两个字:随他。
这一日,秋高气爽。萧衍与苏晚晚正在后花园新修好的暖亭中,听着江南新来的名角,唱着一曲《桃花扇》,靡靡之音,伴着暖阳,让人昏昏欲睡。
这半个月的安逸,仿佛真的磨平了所有的棱角,就在这时,魏忠步履匆匆地从外面走进来,神色有些古怪。他躬身走到萧衍身边,压低了声音,禀报道:“王爷,府外来了一辆马车,挂的是……林家的徽记。”
萧衍端着茶盏的手,停在半空,林家?
“车上的人说,是奉了林家主母之命,护送府上的表小姐,入京探亲。”魏忠的声音更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