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总管站在芷兰院的月洞门下,身后的大内高手如一尊尊沉默的石像,将这满院的绮丽风光,隔绝成了一座华美的囚笼,他那张惯于堆笑的脸,此刻只剩下沟壑纵横的疲惫与凝重,“王爷,苏姑娘,陛下有旨,宣靖王即刻入宫。”
萧衍扶着气喘吁吁的魏忠,目光越过福总管,望向他身后那片被夜色吞噬的宫城,“知道了。”他只说了三个字,转身便往里走。
苏晚晚紧随其后,在踏入内室的瞬间,她冰凉的手指猛地抓住萧衍的衣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狂跳“十七!”一道黑影无声地出现在门边,“启动最高戒备,让凌云将听风楼和苏记食肆所有暗桩全部散出去,我要知道京城每一条街道的动静。”
“衍盛行封锁所有出京要道,许进不许出,常亦安亲自坐镇,任何大宗财物异动,立刻上报。”
“让沈嬷嬷进宫,去贤妃那里,就说我病了,想请娘娘赏些安神汤。”
“是!”十七的身影消失。
苏晚晚这才转向萧衍,她伸手替他整理着微乱的衣襟,指尖依旧冰凉,“进去之后,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做,只用眼睛看,用耳朵听。”她的声音已经恢复了镇定,“父皇若醒着,你便只是担忧父皇龙体的孝子,父皇若昏迷,你便守在床边,一步也不要离开。”
萧衍握住她冰凉的手,紧紧一攥,“阿姐我懂,护好自己,等我回来。”他说完松开手,再没有回头,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芷兰院。苏晚晚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全身的力气无力、身体发软,她扶住门框,才勉强站稳。
青画端着一件狐裘披风上前,满脸担忧:“姑娘……”
“去,请林芷容来赏月。”苏晚晚的声音恢复了平稳,猎人病倒了,笼子里的每一只困兽,都会蠢蠢欲动,她要亲自看着这枚棋子,不能让她在这时候,坏了大事。
通往皇帝寝宫的宫道上,落针可闻。
往日巡逻的禁军增加了三倍,他们手持长戟,面无表情地肃立在宫道两侧,甲胄在宫灯的映照下,泛着森冷的光。萧衍坐在御赐的软轿里,轿子抬得极稳,这半年来的歌舞升平,终究是一场自欺欺人的浮华梦。
养心殿外,所有宫人都跪在地上,黑压压的一片,却无一点声响。殿内,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与药味混合在一起,扑面而来,令人作呕。萧衍的脚步,在踏入内殿的瞬间,微微一顿。
巨大的龙床前,围满了太医院所有的御医,为首的林太医须发凌乱,正着手为皇帝施针,贤妃坐在床边的脚踏上,用一方帕子,无声地拭泪,她的脸色和床上帝王的面色一样,惨白如纸。几个平日里得脸的重臣,如吏部尚书、内阁大学士,都神色凝重地站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
龙床之上,那个曾经掌控天下、威严如山的身影,此刻双目紧闭,嘴唇发紫,胸口的明黄被褥上,一滩刺目的暗红色血迹,已经凝固,皇帝真的要不行了。
萧衍走上前,在距离龙床三步远的地方,直挺挺地跪了下去。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床上的皇帝,眼眶慢慢变红,那副模样,就是一个被眼前景象吓傻了,又悲痛欲绝的儿子。
贤妃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到他,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刻意压低了些:“衍儿,你总算来了……快看看你父皇……”萧衍立刻膝行至龙床边,伸手握住皇帝的另一手。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凄厉得变了调,“娘娘!娘娘不好了!”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因为极度的恐惧,话都说不完整,“东……东宫……废太子殿下他……他没了!”
一言既出,满室皆惊!
贤妃猛地站起身,失声问道:“你说什么?!”
那小太监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就在刚才,废太子在府中……忽然毒发身亡!七窍流血,死状……死状凄惨!”
毒发身亡!废太子萧策死了!这个消息,像第二道惊雷,炸得殿内所有人脑中一片空白。皇帝咳血昏迷,废太子紧接着就暴毙。这绝不是巧合!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向了殿中唯一跪着的那个身影。
大皇子早夭,三皇子死于内乱,如今,连仅剩的二皇子也暴毙了,放眼整个皇室,有资格继承大统的,身体康健的成年皇子,只剩下了一个:靖王萧衍。
他从一个被父皇厌弃、被兄弟排挤的边缘皇子,在短短半年多的时间里,不可思议的成了这偌大江山、唯一的继承人。他跪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仿佛对周遭的一切毫无所觉,依旧只是痴痴地望着龙床上的父亲。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不醒的皇帝,喉咙里忽然发出一声微弱的嗬嗬声,他的一根手指,艰难地动了一下。林太医又惊又喜,连忙俯身:“陛下!陛下您醒了?”
皇帝的眼皮颤动了几下,艰难地睁开一条缝,他浑浊的视线在殿内缓缓扫过,最终,定格在跪着的萧衍身上,他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了几个字,那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老六...拟旨……”
“立……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