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表铺的樟木箱里,那封辩护词已经放了七天。
李小明摊开信纸时,笔尖在 “此致 敬礼” 的位置悬了许久。
窗外的竹影在信纸上晃动,把 “钱立群涉嫌滥用职权” 的 “滥” 字遮得只剩个 “监” 旁
—— 像某种无声的嘲讽。
“小明师傅,这字写得比上次好看了。” 李大芬推门进来,手里举着个广场舞扇,扇面上 “和谐” 二字的金边已经磨秃。
她的羊毛卷上别着朵塑料牡丹,是社区超市满五十送的,花瓣边缘还沾着今早炸油条的油星。
李小明把信纸往《声波污染防治》里夹时,扇面突然扫过桌面,带起的风让信纸飞起来。
李大芬伸手去抓,却被纸角割破了手指,血珠滴在 “证据” 两个字上,晕开成朵暗红色的花。
“这纸太糙。” 李大芬吮着手指说,从布包里掏出个锦盒,“用我孙女的练字纸写,那纸滑溜。”
盒里的宣纸泛着淡淡的檀香,是她跑了三家文具店才买到的,“我那口子当年写检查,就用这纸,领导看了都不发火。”
李小明重新誊写时,发现李大芬的宣纸里夹着张照片:
赵胜男站在科技园的排污口前,手里举着个贴着 “701” 标签的玻璃瓶,背景里的塔吊编号被雨水洇成了蓝色。
照片背面有行小字:“6 月 18 日,高志远的秘书在实验室门口徘徊,领带夹上有黑龙集团的标志。”
笔尖突然在纸上顿住。
李小明想起上周帮钱立群修表时,那男人的领带夹确实刻着黑龙的图案,而且总是不自觉地摩挲夹脚
—— 那里藏着个微型摄像头,正对着修表铺的操作台。
“芬婶,您见过这个吗?”
李小明画出领带夹的形状时,李大芬突然拍大腿:“这玩意儿我见过!孙二楞子的表哥也有一个,上次在菜场收保护费,夹脚还闪红光呢!”
辩护词的结尾最终改成了:“请求法庭传唤孙二楞子出庭作证”。
李小明把信纸折成竹节状时,听见樟木箱里传来 “咔哒” 声
—— 是老周藏在衬里的微型录音器,正在自动保存钱立群与孙二楞子的通话:“... 那批菌液必须在广场舞大赛前用完...”
......
社区图书馆的木质旋转门在午后发出 “吱呀” 的呻吟。
李小明推开它时,指腹蹭过雕花的扶手,摸到一层薄薄的霉斑
—— 这栋建于上世纪七十年代的红砖建筑,墙缝里早已塞满了潮湿的故事。
“小明师傅,今天来得早啊。”
管理员老周坐在橡木柜台后,手里的鸡毛掸子悬在《声波污染防治》的书脊上。
他的肺气肿让每句话都拖着哮喘的嘶嘶声,眼镜片后的眼睛浑浊却锐利,“找《竹文化大全》?还是...”
李小明的手指在借阅台的裂纹上轻点。这张橡木台面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刻痕,最深的一道是去年他用螺丝刀撬开暗格时留下的。
“周叔,上次您说的那本《社区异常档案汇编》,我想再查查。”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袖口的微型摄像头对着老周颤抖的手腕
—— 那里有块新的淤青,形状像被竹制笔筒砸过。
老周的鸡毛掸子突然滑落在地。他弯腰去捡时,李小明瞥见他衬衫第二颗纽扣松了线,露出里面贴肉藏着的东西
—— 一角黑色的塑料,像是 U 盘的边缘。
“在... 在 d 区 7 排,第三层。” 老周的声音突然发紧,咳得弯下腰,“咳咳... 这破天气,咳咳...”
李小明没再多问。他穿过成排的书架,皮鞋踩在打蜡地板上的声音被旧书的霉味吸收。
d 区的书架比别处矮些,据说是当年为方便轮椅读者改建的,木纹里还嵌着轮椅轮胎的橡胶屑。
第七排的书架上,《社区异常档案汇编》的硬壳封面泛着油光,书脊上贴着的借阅标签密密麻麻,最新的一行是用铅笔写的 “钱立群”,日期正是档案库泄密的那天。
他抽出书时,一股混合着樟脑和铁锈的气味扑面而来。
书页间夹着的银杏叶标本簌簌作响,叶脉的纹路被人用红笔描过,组成三个歪歪扭扭的字:
“看夹层”。
李小明的心跳骤然加速
—— 这是赵胜男当年教他的暗号,用在特调局档案室的加密文件里。
他把书平放在阅览桌上,假装翻到第 384 页。
指尖抚过纸面时,摸到一处微微凸起的地方。
用指甲抠开装订线的缝隙,果然抽出一块巴掌大的硬盘,外壳被磁化得发黑,边角还留着牙印
—— 是老周那只叫 “乌云盖雪” 的黑猫咬的。这猫昨天在图书馆门口对着钱立群的车狂吠,被保安用橡皮棍打瘸了腿。
......
钱立群的黑色帕萨特停在图书馆门口时,李小明正把硬盘塞进空心竹的竹节。
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照进来,在男人的西装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那枚镀金领带夹显得格外刺眼。
“李师傅倒是清闲。”
钱立群的皮鞋踩在图书馆的水磨石地上,发出空洞的响。
他的手指在借阅台上敲出规律的节奏,三短一长 —— 这是 701 实验室的紧急暗号,李小明在赵胜男的笔记本里见过。
李小明往竹节里灌蜡时,听见钱立群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听说你在查 701 实验室?那地方的档案早就销毁了。”
男人的影子透过竹篱笆,在地上拼出个扭曲的 “7” 字,“不过我倒有份复印件,要不要看看?”
蜡液突然在竹节里凝固。
李小明想起老周说的,钱立群总在月圆之夜去废品站烧文件。
今晚的月亮特别圆,像枚巨大的银币,悬在科技园的烟囱上方。
“钱局长说笑了。” 李小明转身时,故意撞掉了竹制书架,《竹文化大全》散落一地,其中一本的扉页上,老周用红笔写着 “菌液遇桂花会变色”。
他突然想起王翠花的红糖发糕,那里面的桂花说不定能当指示剂。
钱立群的目光在散落的书上扫过,突然停在《声波污染防治》上:“这本书我也看过,第 173 页的公式很有意思。” 他说出的页码,正好是硬盘里加密文件的密码。
李小明的手悄悄摸向背后的竹笛
—— 这是用 701 实验室的废铜管改的,里面藏着根毒针。
他想起赵胜男牺牲前说的:
“当对手露出底牌,你要么掀桌子,要么... 把牌换了。”
......
暴雨把社区浇成了墨绿色。
李小明蹲在修表铺的竹篱笆前,看着雨水从竹节里渗出,在地上汇成细小的溪流。
硬盘就藏在最粗的那根竹秆里,外面裹着的猪油在雨水里慢慢融化,像层白色的铠甲。
“小明师傅,快进来!” 王翠花举着塑料布冲过来,富贵的项圈在雨里闪着光。
这只京巴犬的爪子上沾着绿色的粉末,是从钱立群的车轮上蹭下来的,“这狗刚才对着科技园方向狂吠,项圈上的报警器都响炸了!”
李小明把塑料布往竹篱笆上搭时,发现最细的那根竹秆在风雨里弯成了 c 形,顶端的竹叶却依旧指着图书馆的方向。
他突然明白老周的意思
—— 竹影指向的不是书架,而是图书馆地下的通风管道,那里藏着 701 实验室的原始样本。
“翠花姐,帮我个忙。” 李小明扯下竹笛的铜嘴,露出里面的毒针,“把这个插进富贵的项圈,要是钱立群的人来,就让狗咬他。”
王翠花的手抖得厉害,却还是把毒针藏进了狗项圈的铃铛里。
富贵突然对着巷口狂吠,李小明顺着狗叫的方向看去,钱立群的司机正举着撬棍走来,雨靴上的泥里混着根墨绿色的纤维
—— 和 701 实验室的菌液纤维一模一样。
“抓住他!” 司机的撬棍砸向竹篱笆时,李小明拽着王翠花躲进竹林。
雨水顺着竹叶的缝隙砸下来,在地上拼出 “701” 的字样。
他突然想起赵胜男的录音笔里说的:
“竹节里的空气能隔绝菌液,就像良知能隔绝罪恶。”
当特调局的警车赶到时,李小明正把硬盘塞进老周的骨灰盒。
骨灰里混着的竹纤维在雨里轻轻颤动,像无数只小手在托举着真相。
钱立群被戴上手铐的瞬间,图书馆的方向传来 “轰隆” 一声
—— 是老周藏在通风管道里的菌液样本爆炸了,绿色的烟雾在雨里凝成个巨大的 “7” 字。
修表铺的竹篱笆在暴雨后抽出了新芽。
李小明把未寄出的辩护词烧在竹根下,灰烬被雨水冲进泥土,与 701 实验室的菌液纤维融在一起。
他突然明白,有些真相不需要文字记录,就像这些空心竹,就算被烧成灰烬,根也会记得深埋的秘密。
社区的广播又响起了《最炫民族风》,李大芬的队伍在广场上排练新编的舞步,其中一个动作是用扇子拍打地面,据说灵感来自王翠花发现硬盘的垃圾桶。
李小明站在竹篱笆前,看着阳光下跳动的竹影,突然觉得那些影子不再像密码,而像无数个跳动的心脏,在为某个迟到的正义而搏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