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太阳异常毒辣,仿佛要将大地烤焦一般,炽热的阳光直射下来,让人感觉皮肤都像是要被晒脱一层似的。然而,一到傍晚时分,天气却突然发生了变化,狂风骤起,犹如恶魔降临。这妖风肆意地吹拂着,毫不留情地将家里晾晒的茄子干和豆角干吹得东倒西歪。有天夜里,魏梦笙被冻醒了,起来上茅房时,看见天上的星星亮得吓人,一颗一颗像是要掉下来一般,空气里有种说不出的腥气。她后来听田奶奶说,那是“地动的前兆”,老一辈人都见过。
城镇上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原本聚在老榆树下聊天的人,话题总绕不开地震。有人说唐山的房子是被晃散的,还有亲眼见过地震的人说,地裂开了大口子,能吞下一整头牛。说的人压低了声音,听的人攥紧了拳头,孩子们跑过来看热闹,总会被大人厉声喝住:“别瞎跑!万一地震了,跑都来不及!”
魏家的土坯房里,气氛也跟着凝重。魏建国从政府开会回来,带回一张油印的防震宣传单,上面用黑字写着“地震自救十条”。他把单子贴在炕对面的墙上,吃饭的时候就盯着看,嘴里念念有词。林秀兰则把家里的镰刀、斧头都擦得锃亮,放在炕边随手能摸到的地方,“万一被埋住了,这些能派上用场。”
夜里,魏梦笙总做噩梦。一开始只是模糊的影子,后来越来越清晰。
她梦见自己站在一片灰蒙蒙的废墟里,脚下的碎砖硌得脚生疼。天是暗的,像是被墨染过,空气中飘着尘土和一股说不清的腥气。她想喊爹娘,嗓子却像被堵住了,发不出声音。远处有房子在摇晃,不是慢慢晃,是猛地往一边倒,砖和木头砸在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有一次,她梦见自己在教室里上课,黑板上写着“为人民服务”。忽然,桌子开始晃,粉笔盒掉在地上,粉笔滚得满地都是。老师喊着“快跑”,可她的腿像被钉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屋顶的横梁掉下来,带着尘土和碎瓦,砸在她旁边的课桌上。那个课桌瞬间被砸得粉碎,木屑飞得满脸都是。
“躲起来!快躲起来!”她在梦里拼命喊,然后猛地惊醒,浑身都是冷汗。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子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树枝的影子,晃啊晃的,像极了梦里摇晃的房子。
她不敢叫醒爹娘,就睁着眼睛看着屋顶。土坯房的屋顶是用麦秸和黄泥糊的,下面糊了层顶棚纸,时不时掉落的细渣打在上面会发出声响。她想起梦里被砸烂的课桌,心里一阵发紧,悄悄爬起来,摸了摸炕边的八仙桌。那桌子是爹前几年打的,用的是老沙枣树的木料,桌腿粗得像小柱子。她试着推了推,纹丝不动。
“躲在桌子底下,应该就没事了吧?”她小声对自己说,心里稍微踏实了点。
次日一早,魏梦笙把梦里的事告诉了娘。林秀兰正在给她梳辫子,听到一半,手里的梳子“啪”地掉在炕上。“傻孩子,别胡说!”她的声音有点抖,却还是强装镇定,“梦都是反的,说明咱们家平平安安的。”可那天上午,她却拉着魏建国,把八仙桌往炕边挪了挪,让桌子的一侧紧靠着土墙。
没过几天,县里的大喇叭开始播放通知,说是要派解放军来指导防震训练,家家户户都要参加,不许缺席。广播里的声音很响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为了应对可能发生的地震灾害,保护人民群众生命和财产安全,经县委研究决定,即日起开展全民防震训练……”
通知播完的那一刻,城镇上安静了几秒,接着爆发出一阵骚动。有人跑到街上敲锣,喊着“解放军要来啦”,声音里带着哭腔。魏梦笙站在院子里,看见隔壁的田奶奶拄着拐杖出来,对着广场的方向念叨:“解放军来了就好,解放军来了就好……”
1976年的夏天,西北边陲的风里总带着一股说不清的焦灼。戈壁滩上的红柳被晒得打蔫,县政府门口的广场边上那棵老榆树下却总聚着人,手里摇着蒲扇,眼神却时不时瞟向天边——自从唐山大地震的消息随着广播里低沉的嗓音传到这个小县城,连空气都像是被拉紧的弦,稍一碰就可能断。
县医院的土坯房家属院,一排四户在政府东头,院墙是用黄泥糊的,被晒得裂开了细密的缝。魏梦笙趴在饭桌上学写字,铅笔尖在糙纸上划出沙沙的响,耳朵却竖着听窗外的动静。隔壁田奶奶又在咳嗽,一声接着一声,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她娘林秀兰正往灶膛里添柴,火光映着她眼角的细纹,手里的火柴盒被捏得变了形。
“娘,今天广播里说,县政府广场上要派解放军叔叔来教咱们防震呢。”魏梦笙忽然开口,铅笔停在“解放军”三个字上。
林秀兰往锅里撒了把玉米面,蒸汽腾得她往后缩了缩脖子:“听见了。你爹去单位开会了,说是要挨家挨户通知,往后每天天不亮就得去广场训练,这次可以带你去了。”她的声音有点发颤,往灶膛里看的眼神却很亮,“解放军来了就好,解放军来了,天塌下来都能顶住。”她愣神地想着自己的大弟弟也在部队里。
这话魏梦笙信,她见过解放军。去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供销社的屋顶被压塌了,是解放军背着铁锹蹚着齐腰深的雪来救的人。他们的军大衣上结着冰碴,脸冻得通红,却还笑着给孩子们分压缩饼干。那时候她就觉得,解放军的肩膀是铁打的,解放军叔叔给的压缩饼干是这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没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