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刚过,曹军控制区的边缘,那座小型军械库方向,骤然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
火光冲天而起,远远望去,仿佛有无数火把在黑暗中疯狂舞动,火箭如同流星雨般砸向木制的栅栏和营帐。
爆炸声、兵刃撞击声、垂死者的惨嚎声隐约可闻,即便相隔数十里,也能感受到那股决绝而猛烈的攻势。
“报——!”凄厉的喊声划破了于禁中军大帐的寂静。一名斥候连滚爬爬地冲进来,盔歪甲斜,脸上沾着烟灰,“将军!黑石峪军械库遭大批贼寇猛攻!贼人攻势极猛,动用火攻,王屯长请求紧急支援!他们快顶不住了!”
帐内灯火通明,于禁并未安寝,仍在研究地图。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精光一闪。
“大批贼寇?具体多少?主攻方向?”他的声音依旧沉稳,但语速快了几分。
“黑夜之中难以细辨,但火把如龙,喊杀声遍野,至少……至少有数百之众!主攻东、南两门,攻势极为疯狂,似是不惜代价!”
于禁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数百之众?赤火社的主力倾巢而出了?他们的目标竟然是一个小小的军械库?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瞟向了地图上野人谷的方向。两者距离不算太远……
几乎在同一时间,又一名传令兵疾驰入帐,来自野人谷牛司马处。
“报将军!牛司马观察到黑石峪方向火起,喊杀震天,断定贼寇主力正在围攻军械库。牛司马请令,愿亲率一部精锐出谷,疾驰援救,或可侧击贼寇,与黑石峪守军里应外合,重创甚至全歼该股贼寇!”
帐内诸将闻言,有的振奋,觉得这是歼敌良机;有的则面露迟疑,觉得粮仓重地,不应妄动。
于禁沉默着,大脑飞速运转。赤火社狡诈异常,昨夜刚用调虎离山之计焚了李通的伐木场,今夜就倾力攻打军械库?这不合常理。军械库虽重要,但价值远不如粮草。这更像是一次……狗急跳墙?或者……
他的理智告诉他,这很可能又是个陷阱。但牛司马的提议极具诱惑力。若真是贼寇主力,趁机将其合围歼灭,伏牛山之患可解大半。野人谷地势险要,留守一半兵力足以固守片刻。
风险与机遇并存。
于禁沉吟片刻,做出了决断。他不能完全放弃这个机会,但必须稳妥。
“传令牛司马,”于禁沉声道,“准其率两百精锐出谷援救,但务必谨慎,于谷外五里处高地观望,确认敌情后再行切入战场,若事不可为,即刻退回,不得有误!谷内留守兵力,提高戒备,没有我的命令,一粒粮食也不许挪动!”
“诺!”
命令迅速被传达下去。
野人谷内,早已摩拳擦掌的牛司马接到命令,虽然觉得于禁过于谨慎,但还是立刻点齐两百最悍勇的士卒,打开谷口重重障碍,如猛虎出柙般扑向火光冲天的黑石峪方向。
谷口的喧嚣和兵马调动声,以及牛司马部队疾驰而去的火把长龙,清晰地传到了早已潜伏在附近绝壁之上的鬼手等人眼中。
“鱼,上钩了。”鬼手对着身后五个如同壁虎般紧贴崖壁的队员打了个手势。
行动!
六道黑影,如同融化的墨滴,沿着那条几乎被遗忘的采药小径,借助夜色的掩护和谷口动静的掩盖,悄无声息地滑入了因为分兵而警戒级别下意识降低的野人谷后山。
谷内,留守的两百曹军注意力大多被谷外的“大战”吸引,哨兵的视线也主要投向谷口和外围。他们绝对想不到,会有人能从鸟兽难度的后山绝壁渗透进来。
鬼手等人都是山中长大的好手,对地形有着天生的敏锐。他们避开了几处零星的暗哨,如同幽灵般穿过营区的边缘,精准地找到了位于谷地中央的那眼供应全谷饮用的山泉,以及旁边的几个大型蓄水桶。
油纸包被无声地打开,大量无味无色的药粉被迅速而均匀地倾倒入水源之中。
接着,他们又摸到巨大的粮囤附近。这里守卫相对森严,但他们并不强闯。鬼手利用高超的潜行技巧和队员的默契配合,在粮囤底部通风处、草料堆等不起眼的角落,埋设了好几个用线香和火绒制作的简易延时点火装置。
整个过程快如鬼魅,干净利落。
做完这一切,六人毫不留恋,循着原路,再次消失在陡峭的崖壁之间,仿佛从未出现过。
而此刻,野人谷外五里处。
牛司马勒住战马,登高远眺黑石峪方向的“激战”。看着那冲天的火光和震耳的喊杀,他热血上涌,确认这绝对是贼寇主力无疑!
“弟兄们!随我杀过去,碾碎这些蟊贼!”他大吼一声,长刀前指,率领两百精锐,如同离弦之箭,冲向战场。
然而,当他们气势汹汹地冲到黑石峪军械库外围时,却发现情况诡异。
火光依旧,喊杀声依旧,但……却看不到多少贼寇的身影!只有零星的火箭不知从哪个黑暗角落里射出,点燃一些无关紧要的杂物。大部分的喧嚣,竟然像是布置好的疑阵?!
“不好!中计了!”牛司马头皮一炸,瞬间反应过来,“快!回援野人谷!”
但为时已晚。
就在他们调转马头,仓促回奔之时——
野人谷方向,突然冒起好几股浓烟!虽然火势似乎不大,但那黑烟在夜空中格外刺眼!
几乎是同时,谷内隐隐传来混乱的惊呼声和……此起彼伏的、痛苦的哀嚎声?
“粮仓!粮仓冒烟了!”
“水……水有问题!我的肚子!”
“哎呦……我也不行了!”
谷内留守的曹军,在发现粮囤冒烟后惊慌失措,不少人急着去取水救火或者镇定心神,结果喝下泉水后,很快便腹如刀绞,上吐下泻,瞬间失去战斗力。整个野人谷陷入一片诡异的混乱和恶臭之中。
牛司马看着谷内升起的浓烟和隐约传来的混乱之声,面如死灰,心如刀割。他知道,自己完了,野人谷完了。他中了敌人彻头彻尾的诡计!
而制造了这一切混乱的赵将部队,早在牛司马的援军赶到之前,就已经按照计划,悄无声息地撤离了黑石峪,只留下一个被打得七零八落、惊魂未定的军械库和一片狼藉的战场痕迹。
于禁在中军大帐,几乎同时收到了来自黑石峪和野人谷的噩耗。
一份是军械库遭“主力”猛攻,损失惨重。
另一份是野人谷遇袭,水源被投毒,粮囤被纵火(虽火势已控),守军大半失去战斗力,牛司马贸然出击,谷内粮草虽未大量焚毁,但已遭污染,短期无法食用,且需大量兵力照顾病员。
于禁拿着两份绢报,手背青筋暴起,久久无言。
他算到了贼寇可能还会用计,所以他谨慎地只让牛司马分兵两百出去,并令其谨慎观察。
他却没算到,敌人的目标根本就不是强攻军械库,甚至也不是要真的烧毁野人谷的粮草。
敌人的目标,从始至终,就是要让他的粮草无法使用!要瘫痪他守卫粮草的兵力!要打击他全军的士气!要让他这“稳扎稳打”的策略,因为后勤根基的动摇而变得岌岌可危!
这不是战术层面的胜负,这是战略层面的沉重一击。
于禁缓缓坐回帅椅,第一次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他面对的,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眼光毒辣,手段狠绝,总能找到他最强一点上那最微弱破绽的可怕对手。
他的“稳”,被对方用一记无声的“釜底抽薪”,彻底搅乱了。
伏牛山的这个冬天,注定要比他想象得更加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