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火公社的议事厅里,林枫站在巨大的公示板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助手将最新的数据纸条贴上去。
板上已经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各种表格和曲线图,活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把整个公社的方方面面都网罗其中。
\"社长,各位同志。\"林枫转过身来,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根据过去三个季度的数据建模分析,我们已经确定了春播、施肥和收割的最佳时间窗口和人力配置方案。\"
他拿起一沓厚厚的报告,纸张哗啦作响:\"严格执行这个方案,预计全社粮食总产量能提高百分之八点三。任何偏离方案的行为,都是对集体资源的浪费。\"
陈烬坐在主位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目光深邃地看着林枫,什么也没说。
会后,林枫的\"监察审计处\"发布的春播指令很快就传遍了各个生产队。
田间地头,老农李老栓捏着那张盖着红印的\"春播指令\",眉头皱成了疙瘩。他是赵老蔫的老兄弟,种了一辈子地,对土地有着近乎本能的直觉。
\"队长,这不行啊,\"李老栓拉着生产队长,指着脚下的土地,\"地气还没完全回暖,你摸摸,还带着寒气呢。再看那天边的云彩,我估摸着要倒春寒。现在种下去,种子捂在地里容易烂秧,得再等两天。\"
生产队长一脸为难:\"李叔,我也知道您老经验丰富。可林处长那边...这是'最优解'方案定的日子,是数据算出来的。咱们要是拖延了,完不成指标,整个生产队的工分考核都要受影响。\"
李老栓急得直跺脚:\"数据数据,数据能比老农的眼睛还准吗?\"
最终,大部分土地还是按照指令开始了播种。李老栓偷偷留了一小块最好的地,硬是顶住压力,拖了两天才播下种子。
与此同时,修造坊里的气氛也变得压抑起来。
老铁匠王锤头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汗水直流。他习惯性地把镰刀还多捶打了几下,让刀口更加坚韧耐用。刚要放下锤子,一个年轻的声音冷冷地响起:
\"王师傅,超时了。\"
王锤头抬头,看见林枫手下的记录员正拿着本子站在那儿,面无表情。
\"按定额,你这把镰刀的成本超标了。\"记录员在本子上划了一下,\"今天的效率分会受影响。\"
王锤头张了张嘴,想解释质量更好更耐用的道理,但看着那青年只认表格的眼神,最终叹了口气,闷头继续干活。
很快,修造坊出产的农具质量开始悄悄下滑,但报表上的\"产量\"和\"效率\"数字却越来越好看了。
民兵训练场上,雷豹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景象。
民兵们在进行枯燥的队列和体能训练,每个人胸前都别着一张卡片,上面记录着各项\"战斗力指数\"。林枫引入的这套复杂评估系统,把每个人的表现都量化排名。
一个叫狗娃的年轻民兵正垂头丧气地站在队伍末尾。他身手灵活,爬树侦察、设置陷阱是一把好手,但正步踢得不好,体力也不是最棒的。在新的考核体系下,他的排名很低,被分到了\"预备辅助队\"。
\"怎么回事?\"雷豹问教官。
教官无奈地摇头:\"雷队长,这是林处长的规定,一切按数据来。他单项数据不达标,综合指数就是低。我也没办法。\"
雷豹看着那些训练成绩顶尖,但战术演练时却显得有些呆板的\"优等生\",眉头锁得更紧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秋收时节。
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严格按照\"最优解\"播种的土地,因为遭遇了短暂的倒春寒,亩产比预期低了半成。
而李老栓那\"违规\"延迟两天播种的那块地,巧妙地避开了寒潮,长势特别好,亩产反而比平均水平高出一成还多。
李老栓捧着沉甸甸的谷穗,脸上刚露出欣慰的笑容,就看到监察审计处的人走了过来。
\"李老栓同志,\"来人面无表情地递过一张纸,\"因你违反既定生产流程,破坏数据采集准确性,虽有个体收益,但扰乱了整体生产计划模型。经研究决定,给予警告处分,并罚扣当月工分三成。\"
李老栓愣住了,手中的谷穗掉在地上:\"什,什么?我种的粮食最多,凭什么罚我?\"
\"规则就是规则。\"来人冷冰冰地说,\"你的行为会导致更多人效仿,破坏整体效率。\"
李老栓气得浑身发抖,突然捂住胸口,踉跄了几步,被赶来的家人扶住。
消息很快传到了赵老蔫那里。老农拄着拐杖,怒气冲冲地直奔林枫的办公室。
\"林处长!\"赵老蔫砰地推开门,气得胡子直抖,\"老李的地种得最好,凭什么罚他?你那数据算出来的日子,还没老农的眼准!\"
林枫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面无表情地递过一份报告:\"赵老,我理解您的心情。但数据模型显示,如果所有人都像李老栓一样凭'感觉'擅自改变计划,整个公社的生产调度将陷入混乱,总体的、长期的损失将远高于他那一小块地的额外收获。\"
他顿了顿,继续道:\"规则就是规则,必须维护其严肃性。否则,'最优解'就无从谈起了。\"
赵老蔫一把夺过报告摔在桌上:\"狗屁的最优解!地里长庄稼,不是纸上算数字!你这是在用尺子量活人的脖子!\"
林枫只是冷静地让助手捡起报告:\"您的情绪化言论,我会记录,但这不影响处罚决定。请回吧。\"
赵老蔫气得浑身发抖,拄着拐杖踉跄着走出办公室。
门外,几个社员悄悄围上来:\"赵老,怎么样?\"
老农摇摇头,叹了口气:\"这世道,种地的还不如算数的...\"
\"死数据‘管死’活人呐...\"有人低声嘟囔。
议论声像暗流一样在公社中蔓延,而林枫办公室里的油灯,一直亮到深夜。他对着满墙的数据图表,眉头微蹙,不明白为什么最优的解,却换不来人们的理解。
与此同时,陈烬站在自家窗前,望着远处林枫办公室的光,手指无意识地敲着窗棂。
\"数据的牢笼...\"他轻声自语,目光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