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火总部,议事堂。油灯将几个人的身影拉长,投在粗糙的墙壁上,随着火焰跳动而晃动。气氛凝重,与修造坊里那股热火朝天的生产氛围截然不同。
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由徐文等人根据零散信息拼凑出的简陋地图,中原大地被各种势力切割,而代表曹操的黑色标记,正以令人窒息的速度向外蔓延,尤其是对南方形成了巨大的压迫态势。
陈烬站在地图前,手指从代表他们当前位置的“赤火”标记缓缓向上移动,划过豫州、司隶的边缘,最终落在并州、幽州乃至更北方那片广袤而混乱的区域。
“固守,发展,积蓄力量。这是我们当下的根本,绝不能动摇。”陈烬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清晰而坚定,“但是,诸位,如果我们的眼睛只盯着脚下这一亩三分地,迟早会被南下的曹军洪流吞没。我们必须看得更远,走一步,看十步。”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北方:“这里,曹操势力的北翼。并州新定,幽州未稳,更有匈奴、乌桓等异族盘踞,矛盾错综复杂。曹贼的主力正忙于经营中原,准备南下,其北方防御相对空虚,控制力也远非铁板一块。”
韩澈眉头紧锁:“社长的意思是?”
“我提议,”陈烬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核心成员——赵将、韩澈、徐文、林枫、孟瑶、秦狼等人,“由我亲自带领一支精干小队,北上。”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韩澈立刻就要反对:“社长!赤火岂可一日无你?北方凶险异常,此行无异于……”
陈烬抬手止住了他:“赤火有赵将军、韩将军主持军务,有吴瀚林枫统筹内政后勤,根基已然稳固。我离开,赤火照样能运转,甚至能更好地磨练你们独当一面的能力。但北上的这件事,必须有人去做,而我最合适。”
他重新看向地图,眼神锐利:“此行的目标,并非与曹军主力硬碰硬。而是像一颗火种,悄无声息地渗透进去。”
“我们要沿着曹操势力的边缘北上,进入并州、幽州的山区、边陲之地。在那里,传播我们赤火的理念,发动那些被压迫、被忽视的边民和流民;建立隐蔽的根据地,如同在曹贼身后埋下无数颗钉子;伺机而动,进行骚扰、破坏,尽一切可能牵制曹操在北方的兵力,使其无法全力南下。”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野心:“更重要的是,为未来……或许是很久以后的未来,埋下一颗种子。一旦中原有变,或者我们南方主力需要策应,这支北方的力量,或许就能成为一支奇兵,完成一次战略上的大迂回!这将是我们跳出眼前困局,盘活全局的关键一手!”
徐文沉吟片刻:“战略构想极具魄力,但执行难度极大,风险极高。人选至关重要。”
“没错。”陈烬显然早已深思熟虑,“队伍必须精干,人人皆能独当一面。”
“秦狼!”他看向那位沉默如山的汉子,“你率领你的卫队,负责全程军事护卫,是队伍的尖刀和盾牌。北地情况复杂,遭遇战、遭遇匪患甚至小股曹军都在所难免,安全托付给你了。”
秦狼抱拳,言简意赅:“必护社长周全。”
“孟瑶!”陈烬看向目光已然亮起的女子,“你负责群众工作和宣传。如何让北地的百姓听懂我们的道理,如何点燃他们心中的火,这比打一场硬仗更重要。你的歌谣、你的故事,就是我们的先锋。”
孟瑶用力点头,眼中闪烁着挑战的光芒:“定不负所托!”
“侯三!”陈烬点名。一个精瘦的汉子如同影子般应声出现。“你的老本行,侦察、探路、情报搜集。我们要像水银一样渗进去,不能变成瞎子聋子。”
“放心吧社长,钻山沟、扒墙头,俺在行!”侯三嘿嘿一笑,露出满口黄牙。
最后,陈烬看向一位略显紧张的年轻工匠,他是张佳庆最得意的弟子之一:“你,带上几个手艺好的伙计,跟着我们。不仅要负责器械的日常维护,更重要的任务,是将简易的军工技术,尤其是弩箭的修理和简易制作,传授给我们在北方发动起来的群众。我们要让他们有能力保护自己,也有能力……制造麻烦。”
人选一一落定,每一个都经过精心考量。
韩澈看着陈烬坚定的侧脸,知道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社长既已决断,澈必守好家业,静待社长佳音!请务必……万事小心!”
陈烬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再次投向北方那一片未知的疆域。
星火北上,前路艰险莫测。但这颗火种,必须点燃。这不仅是一次军事冒险,更是一次信念的远征。赤火的命运,或许将因此而走向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北上的计划既定,各项准备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赤火高层决定在出发前夜举行一场小范围的饯行宴,既为队伍壮行,也算是一次战前动员。
宴席设在总部的一间偏厅内,气氛原本有些凝重和离别的伤感。韩澈、徐文等人轮番向陈烬敬酒,叮嘱着万千小心,言语间充满了担忧与不舍。秦狼一如既往地沉默,坐在陈烬下首,如同磐石。孟瑶则细心地将干粮和药品分门别类,做着最后的检查。
就在这时,厅外传来一阵洪亮得有些吵嚷的大笑声,以及沉重的、金属甲叶碰撞的哐啷声。
“哈哈哈!听说社长要带队北上搞大事?这等热闹,怎少得了俺老冯!”
话音未落,一个铁塔般的身影就闯了进来。来人约莫三十上下,豹头环眼,满脸虬髯,身材极为魁梧,穿着一身略显陈旧但擦得锃亮的皮甲,走路带风,一股粗豪之气扑面而来。他腰间不仅挂着刀,还赫然别着一个硕大的酒葫芦。
韩澈见状,无奈地笑了笑,对陈烬低声道:“社长,这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刚从黑山军那边投过来的冯闯。勇猛是真勇猛,就是这性子……”
陈烬抬眼打量过去,眼中闪过一丝兴趣。
冯闯完全不顾场合,几步走到陈烬面前,抱拳行礼,声如洪钟:“属下冯闯,原在黑山军张大爷手下混饭吃,如今慕名来投赤火!听说社长要人手北上,俺老冯愿为先锋!别的不敢说,这并州地界俺熟得很,打架更没怕过谁,人送外号‘并州一条龙’!”
他这番自吹自擂,配上那夸张的表情,顿时冲淡了宴席上凝重的气氛。几个知道他为人的将领忍不住低头窃笑。
陈烬微微一笑:“冯将军的勇名,我亦有耳闻。北上凶险,将军可想清楚了?”
“这有啥想不清楚的!”冯闯一拍胸脯,甲叶哗啦作响,“社长您指哪儿,俺老冯就打哪儿!保管帮您把北边那些土豪劣绅、曹狗爪牙,捶得他们娘都认不出来!”他话说得粗俗,但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倒是让人精神一振。
说着,他眼睛就瞟向了桌上的酒坛,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得到陈烬默许后,他毫不客气地抱起一坛酒,给自己海碗里倒得满满的。
“社长!诸位!”冯闯举起海碗,环视四周,脸色因激动而涨红,“俺老冯不会说漂亮话,这碗酒,就当是俺的军令状!此行北上,必以社长马首是瞻,遇山开山,遇水搭桥,哪个不开眼的敢挡路…”
他豪气干云地仰头,“咕咚咕咚”将一大碗酒一饮而尽,然后将碗重重一摔,啪嚓一声脆响,碎片四溅。
“…就如此碗!”他大吼一声,气势十足。
然而,这口气还没完全吐完,他那张红脸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红,眼神开始发直,身体晃了两晃。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硕大的身躯软软地滑向桌底,嘴里还嘟囔着:“……捶出屎来……保…保管……”
话音未落,震天的呼噜声已经从桌子底下传了出来。
厅内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桌下那位刚刚立下“豪迈”军令状,转眼就醉得不省人事的“并州一条龙”。
陈烬哭笑不得地揉了揉额角。
韩澈以手掩面,不忍直视。
徐文的眼神里闪过一道无语的光。
孟瑶捂着嘴,肩膀微微抖动,忍笑忍得很辛苦。
唯有秦狼,眉头死死拧成了一个疙瘩。他黑着脸,猛地站起身,大步走到桌边,毫不费力地将死沉死沉的冯闯从桌底拖了出来,像拖一袋粮食一样,面无表情地拖出了偏厅,只留下一路渐行渐远的鼾声和甲叶拖地的摩擦声……
饯行宴以一种谁也没料到的方式结束了。众人面面相觑,最终都化为了无奈的苦笑。
陈烬看着秦狼拖走冯闯的背影,又看了看窗外北方的星空,忽然觉得,这条北上之路,恐怕会比想象中更加“热闹”了。
这个活宝般的冯闯,或许会是个不小的麻烦,但看他那副体魄和听闻中的战绩,关键时刻,没准真能顶得上一条龙呢?
只是,苦了秦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