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火党的三大基石原则颁布后,在各地引起了深入的学习和讨论。
在一次主要由基层骨干参加的反思会上,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被提了出来。
提问的是王栓柱。
这个曾经在大会上直斥陈烬“糊弄人”的汉子,此刻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语气里带着真实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
“社长,各位同志,俺……俺最近心里头老是琢磨个事,憋得慌。”他挠了挠头,“俺王栓柱,祖上八辈贫农,爹娘都是让地主逼死的,俺这身上,流的也是苦哈哈的血。按说,俺最该知道老百姓的苦,最该耐着性子听他们说话。”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可……可自打俺当了这区小队副队长,管着百十号人,处理些街坊纠纷、派工派粮的琐事,不知道咋回事,有时候听见那些老乡絮絮叨叨说家长里短,心里就……就有点烦,觉得他们啰嗦,耽误工夫。脑子里偶尔甚至会冒出‘这点破事也来找’的念头。”
王栓柱抬起头,脸上满是挣扎和愧疚:“俺知道这不对!跟旧官府那些老爷一个德性!可俺控制不住啊!俺就纳闷,俺这根正苗红的苦出身,咋才掌了这么一丁点儿权,就开始变味儿了?这……这到底是为啥?”
他这番话,像一根针,刺中了会场里许多人的隐秘心事。
不少同样出身贫寒的干部都低下了头,显然,王栓柱的困惑,并非他独有。
权力,哪怕是很小的权力,似乎也在悄然改变着他们。
陈烬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丝毫责备,反而露出一种“果然如此”的凝重。他示意王栓柱坐下,缓缓站起身。
“王栓柱同志这个问题,问到了根子上!问得好!”他环视全场,“这不是你王栓柱一个人的问题,这是我们所有掌权者,都可能面临的问题!”
他走到台前,语气沉重:
“为什么?我打个比方——权力,就像一块肥肉。”这个粗俗却形象的比喻,让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肥肉本身没有错,能提供力气。但是,它会吸引苍蝇,也会慢慢腐蚀靠近它的人的心。咱们这些人,不管是苦出身还是读书人,都是在这片延续了几千年的旧土壤里长大的。”
他的手指向脚下,仿佛能穿透地板,指向那深厚的历史沉积。
“这片旧土壤里,充满了官僚习气、官尊民卑、高高在上的毒菌!它们无孔不入!我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沾染了这些毒菌。以前咱们没权没势,这病藏着不明显。可一旦咱们手里有了权,当了‘官’,这块‘肥肉’就把咱们身上潜藏的毒菌给催发出来了!就开始觉得老百姓‘啰嗦’,开始不耐烦,开始摆架子!这不是咱们个人品德突然就变坏了,而是旧的土壤太深厚,毒性太强!”
会场里一片寂静,只有陈烬的声音在回荡:
“所以,光靠咱们个人咬牙硬扛,靠‘加强修养’,是扛不住的!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高昂而坚定:
“要对抗这种腐蚀,保护咱们革命的‘种子’不被毒害,唯一的办法,就是改造这片土壤!用新的、坚实的制度,为咱们的队伍,创造一片全新的、干净的生长环境!”
他再次强调那三大基石,并赋予了它们更深层的意义:
“倾听原则,是让老百姓时时刻刻监督我们,给我们消毒!
认错原则,是让我们自己能定期排毒,刮骨疗伤!
但这还不够!我们还要建立更具体的制度:
比如监督制度——‘肃风司’不仅要抓贪腐,更要查作风,查谁对群众不耐烦!
比如轮换制度——干部不能在一个地方待太久,免得结成关系网,滋生官僚!
比如公开评议制度——定期让群众来评议咱们的干部,干得好不好,群众说了算!”
陈烬的目光扫过王栓柱,扫过每一个人:
“同志们,不要怕承认我们会被腐蚀,重要的是要知道怎么对抗腐蚀!从今天起,咱们要一手握着‘刀把子’对付外面的敌人,另一只手,就要不停地用这些新的制度,来清理咱们内部的‘土壤’,把那些旧毒菌一点一点抠出去!只有这样,咱们赤火党这颗革命的‘种子’,才能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生根发芽,长成不怕风雨的参天大树,而不是变成新的、散发着旧衙门腐臭气的烂木头!”
王栓柱怔怔地听着,心中的困惑和愧疚,渐渐被一种豁然开朗和沉重的责任感所取代。
他明白了,斗争,远未结束;甚至,一场更加漫长、更加深刻的自我斗争,才刚刚开始。
而这场斗争的关键,就在于社长所说的——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