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波妞:
你蹲在阳台捏着镊子发呆时,我正举着放大镜瞅那株“死而复生”的栀子——准确说,是瞅花盆底下的洞。
上周,换盆时没留意,刚才浇水才发现排水孔被半块碎瓷片堵着,难怪之前总烂根。
而那瓷片边缘,粘着一点眼熟的蓝颜料。
我用镊子夹起来,内侧果然有个模糊的“囍”字,是你上个月学画瓷时摔碎的“杰作”,当时你气呼呼把碎片扫进垃圾桶,原来偷偷捡了最完整的一块。
“喂,这碎瓷片,是你那只青花碗的吧?”
我晃了晃碎片,你猛地回头,手里的喷水壶“啪嗒”砸在地上,耳根红得像被晒过的樱桃。“你、你翻花盆了?”声音抖得像踩在薄冰上。
我没接话,指尖划过碎片缺口,边缘被磨得光滑,显然是特意打磨过的。
再看盆底那圈浅浅的划痕,是用螺丝刀一点点凿大的痕迹。
你之前总笑我“养花像喂猪”,原来早偷偷改了花盆。
“上次我出差,你说‘花被野猫刨了’,是骗我的吧?”我突然想起那通电话,你语气慌张得像被抓包的贼,回来时花盆里果然有几道爪印,现在看来,分明是你换盆时土撒了半阳台,急中生智画的“伪证”。
你张着嘴说不出话,突然转身往屋里跑,却被门槛绊得踉跄,左脚红底右脚蓝底的拖鞋穿反了,是上周你说“撞色时髦”的那对。
“别……别告诉别人!”你从抽屉翻出个铁皮盒,哗啦倒出一堆“罪证”:
我画废的水彩、你摔裂的瓷杯把手、甚至有片我剪碎的刘海……每样都用棉纸包着,标签上写着日期。
“就、就是觉得扔了可惜……”你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我捏着青花碎片笑:
“那这‘排水工程’,什么时候竣工的?”
“你出差第三天!”你突然拔高音量,又慌忙压低,“半夜弄的,怕吵醒邻居,用毛巾裹着螺丝刀……”说着掀起袖口,手腕上果然有一道浅疤,“不小心划的,不疼。”
正说着,门外快递员喊收件,你抢着去签,回来抱着一个纸箱,印着“多肉专用颗粒土”。
“我、我买错了!本来想买栀子土的!”眼神躲闪,却往我口袋塞了一颗糖,是我上次说酸的柠檬糖,包装被你用彩笔涂成了粉色。
阳台的风卷着栀子香,我忽然发现花盆里多了一株小苗,叶片圆圆的像铜钱。“这是啥?”
“铜钱草!”你眼睛亮起来,“卖家说它耐活,就算你忘了浇水,泡在水里也能活……我想,万一、万一栀子再养死,还有它陪你。”
我看着你脚边的反穿拖鞋,突然想起昨晚起夜,看见你蹲在阳台,用手电筒照着花盆,嘴里念念有词:
“铜钱草啊铜钱草,你可得长壮点,替我多盯着她……”
月光把你的影子拉得悠长,像个守着秘密的卫兵。
“那你还骗我野猫刨花?”我故意逗你,指尖划过你手腕的疤。
“我怕你笑我……”你嘟囔着,突然抓起我的手按在花盆里,“你摸!栀子根长新须了!这次肯定能活!”
土壤松软湿润,细密的新根像群偷偷探路的小虫子,蹭得掌心发痒。
风从纱窗钻进来,吹动铁皮盒里的碎纸,露出最底下那张画:
歪歪扭扭的两个人蹲在花盆前,旁边写着“要一起养到开花呀”。
日期是我第一次说“栀子花好香”的那天。
“这颗柠檬糖,”我剥开糖纸塞进你嘴里,酸得你眯起眼,“是罚你骗我。”
你含着糖点头,含糊不清地说:
“罚……罚我明天给铜钱草换大盆!换个能装下两个人影子的大盆!”
阳光漫过花盆时,新抽的栀子叶正托着一颗露珠,圆滚滚的像裹了一层碎钻。
风从纱窗溜进来时,那露珠晃了晃,“咚”地跌进铜钱草叶窝。
铜钱草的小圆叶立刻弯了弯腰,像接住颗星星似的,把露珠捧在中央,连带着叶梗都轻轻颤,抖得旁边的栀子叶也跟着晃,像俩小家伙在偷偷传着什么宝贝。
原来,有人藏着这么多笨拙的小心思,比任何盛开的花,都让人心里发暖。
此刻,你正蹲在阳台的旧木凳上,把那盆枯了的栀子花搬进阴影里。
晨光透过纱窗,在你发间织了一层金网,左手捏着的喷水壶还在滴着水,在水泥地上洇出小小的圆,像你昨晚在笔记本上画的浇水时间表。
上周三清晨,我发现窗台上的栀子花都谢了。
雪白雪白的花瓣蜷成小团,落在青瓷花盆沿上,像堆被揉皱的云。
我捏着枯萎的花苞,蹲在地上发呆时,你从背后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肘:
“这花骨朵倒挺倔强,枯了还攥着劲儿。”
我没回头,听见你趿着拖鞋去翻工具箱,镊子夹着枯萎的花枝“咔嗒”轻响,像在给花儿说悄悄话。
你没提“再买一束”,这让我想起去年生日。
那时,我捧着你送的红玫瑰哭鼻子,“花开得再好看也留不住”,你当时挠着头说“那下次买永生花”,结果转天就抱回一只丑丑的陶瓷花瓶,瓶身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岁岁”,“花会谢,瓶子不会老”。
现在,那花瓶就摆在栀子花盆旁边,插着我上周捡的银杏叶,比真花更耐看些。
那天,你下班回来,背包里鼓鼓囊囊的。
掏出来的不是新花束,是一本泛黄的《群芳谱》,扉页上盖着图书馆的红章,还有一张打印的A4纸,密密麻麻写着“栀子花养护指南”。
你指着“喜湿怕涝”那条笑:
“原来,你天天浇水是帮倒忙,这花跟你似的,渴了要喝,喝多了又闹脾气。”
说着从厨房拿来两个酸奶盒,剪了底钻了孔,做成简易接水盘:
“这样多余的水就漏这儿了,像给花穿了尿不湿。”
我笑得直不起腰,你却举着放大镜研究花瓣:
“你看这枯瓣边缘,还有点绿呢,根没烂就有救。”
当晚,你蹲在花盆前折腾到半夜,台灯把你影子投在墙上,像只蜷着身子的大猫,尾巴(其实是你的腿)还时不时轻轻扫一下地面,仿佛在耐心拨弄着什么宝贝。
连墙上的光影都跟着动,活灵活现的,好像下一秒就要跳下来,用鼻尖蹭蹭那盆刚缓过劲的花。
我半夜起夜,看见你用棉签蘸着清水,一点点擦叶片上的灰尘,动作轻得像在给婴儿擦脸。
“书上说,叶片干净了才能多晒太阳,”你打了一个哈欠,眼里的红血丝像未干的墨,“明天把它移到南阳台,让它跟煤球(咱家猫)抢晒太阳的地盘。”
周末去花市时,你背着我的帆布包,里面装着笔记本和卷尺。
花市的香风裹着百合的甜气扑过来,摊主挥着扇子吆喝:
“看这百合!盛开的,花期长又香,买一束回去,家里能香半个月!”
你却突然拽了拽我的袖子,往角落的幼苗区走:
“别买盛开的,咱们买小苗。”
我蹲下来瞅着那些挤在小盆里的绿苗,叶片还带着绒毛:
“这玩意儿光秃秃的,啥时候能开花啊?”
“急什么。”你摸出兜里的卷尺,往一个带着青骨朵的栀子苗盆上比划:
“从骨朵开始看,慢慢等它鼓起来、绽开,多有意思?就像看小孩长大似的,现成的花再好看,也少了一份盼头。”
摊主凑过来:
“小伙子懂行啊?这栀子苗不好养,不如拿盛开的百合,省心!”
你头也不抬,翻出手机划着页面:
“老板,你这土不行啊,黏重,得掺三成腐叶土才透气。”
你又抬头冲他笑:
“便宜点呗?我再要一包缓释肥,算便宜点,下次还来你这买花药。”
“嘿,你这小伙子,懂的比我还多!”摊主被逗乐了,“腐叶土、缓释肥……听着像个正经花农。行,算你便宜五块!”
抱小苗回家的路上,我瞧着袋子里的小盆:
“就这俩骨朵,能养开吗?”
你晃了晃另一只手里的小药瓶,瓶身写着“硫酸亚铁”:“放心,有这个。”
见我皱眉,你突然笑出声,“这是给花补铁的,缺了铁就黄叶,跟你每次来例假要喝红糖水一个理,都得补补才精神。”
我伸手拍你胳膊:“胡说什么呢!”却忍不住低头戳了戳那青骨朵,“它要是不开花,我可要拔了栽葱。”
“你敢!”你把小苗往怀里紧了紧,“等它开花了,我就用你的口红,给花瓣描个边,拍下来当手机壁纸。”
“幼稚!”我嘴上怼着,却忍不住查了查手机:“哎,栀子花开了真的会很香吗?”
你脚步顿了顿,转头看我,眼里的光比花市的灯还亮:“等养开了,你就知道了。”
回家路上路过小花园,你突然指着路边石缝里的野菊:
“你看它们没人管也开得热闹,咱们的花肯定能养好。”
你蹲下去掐了一片野菊叶,说要回去研究“原生土和营养土的区别”,结果被蜜蜂蛰了手背,肿起个小红包。
我要去买药膏,你却举着手背往我眼前凑:
“这是花仙子给的勋章,证明我有养花的缘分。”
现在,那两株栀子幼苗就摆在窗台上,你用红笔在花盆上画了生长线,每天早上都蹲在那儿比量:
“又长高两毫米,比你上个月的工资,涨幅还明显。”
昨天,发现冒出个米粒大的新骨朵,你非要拍照发家庭群,配文“我家的花要二次创业了”,我妈回了个“真棒”,后面跟着三个大拇指表情。
今早,我整理书桌,翻出你夹在《群芳谱》里的纸条,上面写着:
“花开花谢是常事,能一起把谢了的花养开,才是本事。”
突然想起外婆的老花园,外公在世时,每年牡丹谢了,他们就一起剪枝、施肥、换土。
外婆总说,“看花不如养花,开花是给别人看的,养花是俩人过日子的念想”。
现在,外婆还在侍弄那片牡丹,“你外公的影子就藏在花丛里,我多浇一勺水,他就多笑一声”。
此刻,你正给幼苗换更大的花盆,裤脚沾着泥土,鼻尖蹭着一点草屑。
阳光漫过你认真的侧脸,我突然懂了,爱从不是用新的替换旧的,是愿意陪着对方,把遗憾变成新的期待;不是说“我给你买”,是说“一起动手做”。
就像这花,从枯萎到重孕花苞,就像我们,从吵着“你不懂我”到笑着“咱们试试”,在磕磕绊绊里把日子过成了能期待的模样。
对了,你昨晚偷偷把那片枯栀子花瓣,夹进了我的《小王子》里,就在“玫瑰”那章。
罚你明天给幼苗浇水时,顺便给我削个苹果,要切成小块,像你给花施肥时撒的缓释肥那样均匀。
花市摊主说,你买的硫酸亚铁放多了会烧根,你昨晚偷偷倒了半片,现在正蹲在花盆前忏悔呢。
我已经把剩下的药片收起来了,以后施肥得听我的——就像你说的,养花跟过日子一样,俩人商量着来才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