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波妞:
羊城的雨丝正斜斜织着窗玻璃,你离开家整整12个小时了。
书桌上,那盏你组装的台灯还亮着,暖黄的光漫过你临走前,摊开的上海地图。
衡山路的位置被铅笔涂成个灰扑扑的小团,是你揉着眼睛说“这边行道树密,得重点标记”时蹭的。
刚才,我下楼寄快递,遇见新搬来的林护士。
她抱着纸箱往电梯里挪,看见我手里印着“徐汇区”的包裹笑:
“姑娘,也是给心上人寄东西?我对象在杭州,经常给我寄酱鸭。”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
她突然补了一句:“男人在外头啊,报喜不报忧是本能,你得多问两句。”
我摸着包裹上凸起的棱角,指腹碾过胶带边缘的气泡。
突然想起你今早视频时,说“宿舍床很软”,却没提镜头外堆着的行李箱还没拆,拉链头在晨光里,晃出细碎的闪。
包裹里滚出个搪瓷杯,杯身印着一株淡青色的芦苇,杯底贴着你写的便利贴,字迹被水汽洇得发皱:
“食堂打粥用,比一次性碗结实。”
我指尖碰着杯口,摸到一点黏腻的糖霜,是你临走前泡红糖姜茶剩的,当时我要洗,你按住我手说“留着,算给你留个念想”。
你指腹蹭过我手背,带着刚剥完橘子的酸甜气。最底下压着一包大白兔奶糖。
糖纸里裹着一张地铁线路图,你在“徐家汇”站画了一只简笔画兔子,耳朵歪歪扭扭的,旁边标着“出站口,有卖你爱吃的糖炒栗子,糖要多裹两层”。
刚才,我去楼下便利店买酱油,老板娘盯着我手里的购物篮笑:
“小姑娘,又买生抽?上次跟你一起来的小伙子,非说这个牌子最鲜,还蹲在调料区给我讲‘她不爱吃太咸,少放半勺正好’。”
冰柜的嗡鸣声里,我突然想起你收拾调料包时的样子,把盐罐里的盐倒出一半,装进个小玻璃罐,说“上海菜偏甜,肯定吃不惯,得自己调”,瓶盖拧了三圈,像在封存什么要紧的秘密。
收银台的小姑娘凑过来看,指甲涂着亮晶晶的粉:
“是刘先生吧?他昨天打电话来,问你爱喝的草莓酸奶有没有货,说‘她喝别的总说太酸’。”
视频时,你举着手机逛超市,镜头扫过货架突然停住。
“你看这速冻饺子,跟咱们小区门口那家一个牌子。”
你兴奋地转着手机,没注意到身后有人推购物车过来,猛地侧身让了让,手肘撞在货架铁架上,发出“咚”的闷响。
“没事吧?”我对着屏幕喊,你龇牙咧嘴揉着胳膊笑,左手却悄悄往镜头外挪了挪:
“没事,这架子比设计院的模型架软。”
快挂视频时我才发现,你白衬衫的袖口卷着,露出小臂上那道去年帮我搬花盆蹭的疤,在超市的白光下泛着浅粉,像一片没长开的朝霞。
昨天傍晚收衣服,发现你留下的那件蓝格子衬衫,领口还别着我给你买的领针——
一只小小的铜制高跟鞋,你总说“戴着像时刻提醒我,得护着穿高跟鞋的人”。
风从阳台吹进来,衬衫下摆扫过晾衣绳,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像你走在人行道上,皮鞋跟敲地面的声音。
楼下传来快递车的喇叭声,想起你走前反复叮嘱快递柜的密码,说“要是我寄的东西太大,记得叫保安帮忙,别自己搬”。
当时我怼你“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你却蹲下来系我松开的鞋带,说“在我这儿,你永远比快递箱轻”。
昨晚,梦到你走在上海的雨里。还是那副护着人的架势,左手虚虚张着,右手挡着看不见的水花,裤脚泡在水里也不管。
我惊醒时摸手机,看见你凌晨两点发的消息:
“刚下飞机,这边的月光也会在人行道上画格子,就是没你在的地方亮。”
今早煮面条,发现你留下的那袋红薯粉,包装袋上贴着你写的便签:
“煮三分钟就好,别像上次煮成糊糊。”
我突然想起你走前,蹲在厨房教我看表,手指在表盘上转:
“分针指6的时候关火,跟我走外侧的步数一样准。”
我刚才整理书桌,翻出你大学时的笔记本。
最后一页画着个简笔画,一个小人物走在外侧,胳膊弯里圈着个更小的人,旁边写着:
“安全距离=我的肩宽+你的鞋跟高度。”
我突然想起你去上海前,非要量我的鞋跟,用软尺绕着鞋跟缠了三圈,说“记下来,好算 sidewalk的宽度”。
此刻,阳台的向日葵又长高了些,花盘转向北边——上海的方向。
我对着花盘轻声说:“你在那边走外侧时,记得也给自己留半米距离。”
风从纱窗钻进来,带着远处卖烤红薯的焦香,恍惚间竟像是你回来了,正蹲在玄关换鞋,皮鞋跟磕地的“笃”声,混着那句没说够的“等我”。
我突然想起,你在机场回头的样子,背着双肩包往人群里退,始终让我站在柱子内侧,直到广播催乘客检票,才冲过来抱了抱我,下巴抵着我发顶蹭了蹭:
“等我把人行道踩熟了就接你”,胡茬扎得我脖子痒,像落了一只撒娇的小蜜蜂。
雨又下起来了,敲得玻璃窗沙沙响。
我把你的搪瓷杯灌满热水,杯身的芦苇在暖光里轻轻晃,像在风里摇。
楼下的林护士撑着伞回来,看见我在窗边笑,伞柄上挂着的晴天娃娃晃悠悠的:
“跟对象视频呢?我对象说,男人在外头画的安全线,比家里的还仔细,因为知道有人在等他画完。”
手机震了震,是你发来的照片。
上海的夜景亮得像打翻了星星,你站在天桥上,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微微侧着身,右手虚虚张着,仿佛身旁还站着个人。
配文写着:
“这边的天桥栏杆很宽,适合走内侧。”
我对着照片里的影子笑,往你的搪瓷杯里又续了点热水,水汽漫过脸颊,熏得眼睛发酸。
我知道你此刻肯定在数天桥的台阶,算着每一步该往内侧偏多少,就像我在数着墙上的挂钟,算着你踩熟那些人行道的日子。
突然想发消息问你胳膊肘还疼不疼,指尖悬在屏幕上,却打出“记得买把大点的伞”——
就像你总把“想你”说成“记得吃早饭”,我们都把牵挂裹在最平常的话里,像给糖炒栗子裹上厚厚的糖衣。
刚收到你发的消息,说买了一箱柑橘寄过来,“这边的橘子甜,比烤红薯还甜”。
我摸着手机屏幕笑,想起你总说“甜的东西,能让人忘了距离”。
就像此刻,窗外的雨、杯里的热、手机里的字,混在一起,甜得刚好够抵过这12个小时的空,却又没甜到让人忘了,还要等多少个这样的日夜,才能再牵住你走外侧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