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群峰耸峙,云海翻腾。
凛冽的山风裹挟着精纯的天地灵气,吹拂着悬空栈道,也吹动了栈道尽头,女子如墨的长发与素雅的裙裾。
穗安站在锁妖塔映照下的巨大广场边缘,脚下是万丈深渊,眼前是代表着人间正道巅峰的蜀山掌门——清微道长。
她怀中抱着一个包裹在柔软锦缎中的婴孩,孩子睡得正香,小脸粉嫩,呼吸均匀。
“此子,好纯粹的道骨,天生近道,灵气自生。此乃天地钟灵毓秀之造物。”清微的声音平和,目光落在婴孩身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
“是。”
穗安声音温柔,笑了笑,“他叫徐长卿。这一世,他该走的路,在蜀山。”
她将孩子递出。
清微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襁褓接过。就在交接的瞬间,沉睡的婴孩仿佛感应到什么,小眉头微微蹙起,一只胖乎乎的小手突然从襁褓中伸出,精准地一把抓住了垂下的雪白拂尘!
力道之大,让清微都微微一怔。
他试图轻轻抽回,那小手指却攥得死紧,仿佛那是他认定的玩具,带着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霸道。
清微无奈,只得任由他抓着,婴孩似乎满意了,皱起的眉头舒展开,继续沉睡,嘴角还无意识地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穗安看着这一幕,莞尔一笑,“看,骨子里带来的。”
她轻声道,目光深深看着那张与前世幼时别无二致的小脸,
“他天生道骨不假,但这颗心野得很。视规则如无物,只凭本心喜好行事。道长,蜀山戒律森严,还望好好引导。”
清微低头看着怀中的小家伙,感受着那股即使沉睡也掩不住的、蓬勃欲出的生命力与不驯,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天生仙姿,亦需后天雕琢。蜀山会导其向善,引其归正。只是……”
他抬眼,目光锐利地看向穗安,“你既将他送来,便该知晓,尘缘当断。”
“我自然知晓。”穗安迎上清微的目光,语气温柔却坚定。
“掌门,我来此,还有一事相求。求一朵护心莲。”
“护心莲?”
清微沉吟片刻,“此乃蜀山宝物,可护持修士心脉,更能在危急关头保住一丝本命元神不散。你要它何用?”
穗安没有回答,恭敬行礼,随后她抬手,掌心向上,一枚流转着温润水色光华、蕴含着浩瀚生命气息的宝珠凭空浮现——水灵珠。
“我用水灵珠来换,不过不是现在,蜀山有需要时直接来南诏取,我定会信守承诺。”
清微深深看了穗安一眼,“善。用到水灵珠时定然是锁妖塔出了问题,此约,蜀山记下了。你随我来吧!”
“多谢掌门。”穗安微微颔首,心中一块巨石落地,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徐长卿。
送穗安出蜀山时,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告诫,“穗安姑娘,此子既入蜀山,便是蜀山弟子。你与他,尘缘已了。为免牵绊,影响他道心纯粹,今日一别,望……永不再见。”
永不再见。
四个字,重若千钧。
山风吹得她衣袂猎猎作响。
“掌门此言差矣。”
她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力量,“真正的道心纯粹,不是靠逃避尘缘、封印记忆得来的。该面对的,终须面对。
未曾拿起,何谈放下?若连‘情’之一字都未曾识得,未曾痛过,未曾挣扎过,那所谓的‘放下’,不过是空中楼阁,镜花水月。
他需要去经历,去感受,去明悟,才能真正懂得何为‘大道无情亦有情’。”
她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遥远的未来:“若蜀山当真担忧,大可在他道心未固之前,封印他此间记忆。让他忘却出身,忘却前尘,只做蜀山徐长卿。
待他道成之日,记忆解封,是劫是缘,是拿起还是放下,由他自己抉择。那时,才是真正的纯粹。”
清微抚着长须,久久不语。山风呼啸,卷动着两人的衣袍。
他看着眼前女子眼中那份洞悉宿命的悲凉与近乎冷酷的清醒,最终,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
“罢了……罢了。”
清微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几分感慨,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同,“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强求不得,强避亦是无用。蜀山会依你所言行事。”
穗安收起护心莲,独立于悬崖之畔,望着那消失在云雾中的身影,直至再也看不见。
“林业平……”她低语,声音被风吹散,“这一世,愿你逍遥自在,堪破情劫。”
她最后看了一眼蜀山那亘古不变的云海,决然转身,身影化作一道流光,朝着南诏的方向,疾驰而去。
蜀山凛冽的风与云海被南诏温暖湿润的空气取代。
穗安的身影悄然落在王宫深处,属于她的寝殿前。脚步刚落定,一个焦急的身影便从殿内冲了出来。
“穗安!”圣姑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压抑不住的怒火与恐惧。
她一把抓住穗安的胳膊,触手冰凉,感受到对方体内那比离去时更加虚浮不稳的灵力波动,眼圈瞬间红了。
“你……你刚生下青儿才多久?灵力本就空虚到极点,竟还敢动用灵力长途跋涉去蜀山!你不要命了吗?”
圣姑的视线落在穗安带着苍白、此刻更添几分风霜疲惫的脸上,心疼与愤怒交织:
“都怪那个林业平!我当初……我当初竟不知晓,女娲后人诞下子嗣后,竟会……竟会被自己的骨肉……”
她哽咽着,后面的话实在说不出口,那是太过残忍的真相——新生女娲后人会本能地、持续地汲取母体的灵力,直至母体枯竭而亡。
“若早知如此,当年我拼了这条命,也定要阻止你们在一起!”
穗安看着这位如同母亲般守护她、此刻为她痛彻心扉的姐姐,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也带着深深的歉意。
她没有辩解,只是轻轻挣脱圣姑的手,然后张开双臂,给了她一个温暖的、带着安抚力量的拥抱。
“好了,圣姑,我知道的。”
穗安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这不怪任何人。林业平他待我至诚,最后更是对我和青儿以及南诏以命相护。
而这,不过是女娲后人血脉传承的宿命,是我们与生俱来的使命。”
她松开圣姑,目光越过她,投向殿内,小床里,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安睡着。
穗安缓步走过去,脚步虽有些虚浮,却异常坚定。她俯下身,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将女儿——青儿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
两岁的青儿,继承了父母的好样貌,小脸粉雕玉琢,即使在睡梦中,眉眼间也依稀能看出几分穗安的影子,又带着一丝林业平的英气。
穗安的手指温柔地抚过女儿柔嫩的脸颊,感受着那温热的、充满勃勃生机的触感。
“她是人间的希望,”穗安的声音充满了力量。
圣姑跟在她身后,悲从中来,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地滚落下来。“希望?可你呢?穗安!”
圣姑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你快死了啊!灵力一天天被抽走,像沙漏一样……我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这算什么使命?这分明是诅咒!”
“圣姑……”
穗安抱着青儿,转过身,平静地看着泪流满面的圣姑,她轻轻颠了颠怀中的青儿:“我的灵力深厚一些。这得益于……”
她顿了顿,“得益于我从未懈怠的修炼。这给了我一点时间。我会想办法,用这剩下的时间,尽可能多地为青儿铺路,教导她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