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外的打斗声和尸体并未引起太大骚动,仿佛这京城之夜早已习惯了吞咽各种血腥。六扇门的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又悄无声息地将尸体和痕迹处理干净,如同潮水抹平沙地上的印记。只有空气里残留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异香和血腥气,证明着方才的惊险。
陆小凤回到房中,重新点亮了灯。他摩挲着那面冰冷的鬼首铁牌,云雾山峰,狰狞鬼面,这图案在他浩如烟海的江湖见闻里,竟寻不到半点踪影。
天刚蒙蒙亮,一层灰白的雾气笼罩着京城,压抑依旧。
陆小凤刚推开房门,一阵极清淡、却异常悠远的花香,穿透了京城污浊的空气,精准地飘入他的鼻端。这香气,不属于任何凡俗花卉,带着一种空谷幽兰般的净意。
他眉头一展,循着香气望去。
驿馆庭院角落,一株老槐树下,一人青衫落拓,负手而立,正仰头看着槐叶间漏下的稀薄天光。他身姿挺拔,却并不显得咄咄逼人,反而有一种与周遭喧嚣格格不入的宁静。仿佛他不是站在京城驿馆的院子里,而是独立于某处人迹罕至的深谷溪边。
“能在这满是铁锈和阴谋味道的地方,闻到‘十八学士’的茶花香,”陆小凤笑着走过去,“我就知道,我的鼻子和我的运气,总有一个还靠得住。”
那人闻声回过头,面容温润,眉眼含笑,却并无焦距。正是花家七童,花满楼。他微笑道:“我新得的种子,用暖房催开了第一朵,想着京城水深火热,或许需要一点不合时宜的香气来冲一冲煞气。”他“望”向陆小凤的方向,轻轻嗅了嗅,“你身上的味道可不太好闻,血腥气,毒砂味,还有……嗯,一种很陈旧的死气。”
“什么都瞒不过你的鼻子。”陆小凤叹了口气,将昨夜遭遇无头杀手警告和后续刺杀的事情简略说了,最后掏出那面鬼首铁牌,放入花满楼手中,“这东西,你可曾听说过?”
花满楼的手指细细抚过铁牌上的纹路,云雾、山峰、鬼首……他的眉头微微蹙起,温润的脸上掠过一丝疑云。“山峰托云,恶鬼镇背……这图案,我似在家族一些极为古老的江湖卷宗摘要里无意间触到过描述,语焉不详,只提及与一个早已湮灭的、信奉幽冥鬼道的秘密宗门有关。但具体,却无从知晓了。这东西阴气很重,铸造它的铁,似乎掺了些别的东西,手感死沉冰冷,不似凡铁。”
连花满楼都仅知皮毛?陆小凤心中的兴趣更浓了。
就在这时,庭院另一侧的月洞门外,空气毫无征兆地骤然变冷。
并非天气转凉,而是一种锋锐、纯粹、足以切割一切的冰冷剑意弥漫开来。院中飘落的几片槐叶,在触及那片无形区域的瞬间,悄然从中裂开,断口平滑如镜。
一个白衣人站在那里。
他的人比雪更白,比云更孤远。腰间悬着一柄形式奇古的乌鞘长剑。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就仿佛已是天地间最寒冷、最寂寞、也最锋利的那一点。
西门吹雪。
他的目光落在陆小凤身上,那目光也如同剑锋,冰冷,直接,不带丝毫情绪。“我听到了哨声。”他开口,声音也平淡冰冷,如同剑刃破风,“川西彭家的求救哨音,不该出现在京城,更不该出现在你住的地方。”
陆小凤笑了:“看来什么都瞒不过你的耳朵。”他将铁牌从花满楼手中取回,抛给西门吹雪,“顺便看看这个。”
西门吹雪接过铁牌,只瞥了一眼,指尖剑气微吐。那坚硬冰冷的铁牌竟发出一声轻微嗡鸣,鬼首的獠牙处出现一道细微的刻痕。“邪祟之物。”他评价道,语气里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你惹麻烦的本事,一如既往。”
“这次是麻烦自己撞上来的。”陆小凤摸了摸胡子,“它还说,下一个就是我。”
西门吹雪的目光终于从铁牌上移开,看向陆小凤,那冰冷的眼底,似乎极细微地亮了一下,如同雪地上掠过剑光。“很好。”
他只说了这两个字。
但陆小凤和花满楼都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有值得出剑的对手,很好。
花满楼轻轻摇头,笑意无奈却包容:“看来这京城,想不热闹也不行了。”他转向陆小凤,“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陆小凤收回铁牌,目光扫过西门吹雪腰间的剑,又看向花满楼无焦却洞悉一切的眼睛,嘴角勾起。
“自然是去拜访一下第一位发现冷衡失踪现场的那位捕快,”他说道,“耳朵不会自己跑到青石板缝里。总该有人,听到点什么,或者……看到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