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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如同粘稠的泥沼,每一次试图挣脱都换来更深的沉沦。肺腑间那熟悉的、被千万根毒针反复穿刺搅动的剧痛,是唯一连接着残破意识的纽带。云微在混沌中挣扎,身体像是沉在冰冷的海底,被无形的巨浪反复撕扯、挤压。耳边是持续不断的嗡鸣,间或夹杂着遥远而模糊的、仿佛隔着厚重水层的说话声。她听不清内容,只捕捉到几个冰冷的字眼:“…鸩毒…”“…撑不过三日…”“…药引…”。

“…药引?” 一个破碎的意识在黑暗深处微弱地闪了一下,随即被更汹涌的痛苦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极其霸道、带着浓烈辛辣和刺骨寒意的液体,被强行撬开她紧咬的牙关,灌了进来!那液体所过之处,如同烧红的烙铁滚过咽喉,灼痛感瞬间炸开,直冲天灵盖!紧接着,一股更可怕的、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冻裂的寒气,又沿着那灼热的轨迹迅速蔓延!

“唔——!” 巨大的痛苦让云微猛地抽搐了一下,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涣散的瞳孔里映出跳跃的烛火,还有烛火旁那张熟悉到刻骨、此刻却如同地狱修罗般冰冷的脸——沈砚!

他一手捏着她的下颌,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迫使她无法合拢。另一只手端着一个小巧的白玉碗,碗里是深不见底的、散发着诡异蓝紫色幽光的粘稠药汁。那刺骨的寒气和灼烧感,正是从这碗药里散发出来的!

“喝下去。” 沈砚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冰层下冻结的河水,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映着她此刻狼狈痛苦、濒临破碎的模样,却没有一丝涟漪,只有审视猎物垂死挣扎般的漠然。

云微的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嗬嗬声,拼尽全力想要挣脱,想要将那碗剧毒之物吐出去!然而沈砚的手如同铁钳,纹丝不动。那冰冷的药液持续不断地灌入她的喉咙,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窒息般的灼痛和冻结内脏的酷寒,两种极致的痛苦在她体内疯狂肆虐、对冲,几乎要将她的灵魂撕成两半!

她像一条被钉在砧板上的鱼,徒劳地弹动了一下,剧烈的呛咳再次爆发。这一次,咳出的不再是鲜红的血沫,而是混杂着深紫色药汁的、粘稠如墨的污血!那污血溅落在沈砚雪白的袖口上,如同泼洒的毒液,迅速晕染开一片狰狞的污迹。

沈砚的眉头终于蹙起,那蹙起的弧度里没有怜惜,只有一种被污秽沾染的、毫不掩饰的嫌恶。他猛地松开钳制她下颌的手,如同甩开什么肮脏的东西,任由她脱力地重重摔回冰冷的锦被上。剧烈的震动再次引动肺腑间的翻江倒海,更多的污血从她嘴角溢出,蜿蜒流淌。

他看也没看她一眼,只冷冷地盯着自己袖口那片污渍,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得如同刀锋。随即,他从怀中取出一方雪白的素帕,带着一种近乎洁癖的、极其缓慢而细致的动作,开始擦拭袖口上那触目惊心的紫黑血污。他的动作优雅依旧,指尖捏着帕子的姿态甚至带着几分赏玩的意味,仿佛擦拭的不是剧毒污血,而是什么名贵器物上不慎沾染的尘埃。

那专注而冰冷的擦拭动作,比任何言语的羞辱都更甚千倍万倍!云微蜷缩在冰冷的被褥里,身体因剧痛和极致的屈辱而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喉间那混合着鸩毒与解药(如果那能称之为解药的话)的腥甜粘腻感,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她残存的意识。她死死盯着沈砚擦拭袖口的手,那缓慢而优雅的动作,每一秒都是对她生命最冷酷的践踏。

就在这时,内室的门被轻轻叩响,一个怯生生的、带着明显哭腔的女声传来:“小姐…小姐您怎么样了?奴婢…奴婢青霜求见…”

青霜!

这个名字如同一根细针,瞬间刺破了云微被痛苦和恨意填满的混沌脑海!是她!那个在她及笄礼前夜,偷偷将一枚累丝金簪插入她发髻、声称是姨娘特意准备的“福簪”的贴身婢女!也是那枚“福簪”里暗藏的毒针,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刺指见黑血昏厥!事后,青霜哭得肝肠寸断,赌咒发誓自己毫不知情,是被人利用了…云微念及她自幼陪伴的情分,加上当时府中剧变心神俱疲,竟一时心软,只将她禁足在后院柴房思过…

她怎么会在这里?谁放她出来的?

云微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一种比鸩毒更冰冷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心脏。她挣扎着侧过头,看向门口。

沈砚擦拭袖口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他随手将那方沾染了紫黑血污的素帕丢弃在床边的铜盆里,仿佛丢弃一件真正的垃圾。他直起身,脸上那冰冷的嫌恶瞬间敛去,又恢复了惯常的、那种无懈可击的温润平和,甚至对着门口的方向,几不可察地颔首示意。

门被推开一条缝。青霜红肿着眼睛,怯怯地探进半个身子。她先是飞快地、带着惊恐地瞥了一眼榻上形容枯槁、嘴角染血的云微,随即目光便牢牢地黏在了沈砚身上,那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近乎狂热的崇拜和依赖。

“沈…沈公子…” 青霜的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您让奴婢准备的东西…都备好了…” 她说着,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个精致的青玉小碗,碗里盛着半碗温热的、散发着清甜米香的莲子羹,旁边还有一小碟切得极细的、水灵灵的梨片。

“嗯。” 沈砚淡淡应了一声,目光扫过托盘,那眼神温和得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放下吧。你家小姐刚服了药,需要静养。你在此好生照料。” 他的语气平静无波,听在云微耳中却如同淬了剧毒的冰凌。

“是!奴婢一定尽心竭力,不负公子所托!” 青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宣誓的激动,她将托盘轻轻放在离床榻不远的小几上,然后立刻垂手侍立在一旁,目光依旧追随着沈砚,仿佛他是她唯一的光源和信仰。

沈砚不再多言,甚至连一个眼神都吝于再给榻上气息奄奄的云微。他转身,玄色的衣袍在烛光下划过一道冰冷流畅的弧线,径直离开了房间。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他身上那股令人窒息的、混合着药草与阴谋的气息。

室内只剩下主仆二人,还有那碗散发着清甜气息、此刻却显得无比讽刺的莲子羹。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弥漫开来。

云微的视线艰难地从紧闭的门扉移开,缓缓地、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冀,投向侍立在一旁的青霜。那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婢女,是曾在她被噩梦惊醒时抱着她柔声安慰、在她练字手酸时为她揉捏手腕的青霜……她张了张嘴,干裂的唇瓣翕动着,喉咙里发出嘶哑破碎的气音:“青…霜…”

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却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

青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面向云微。那双原本红肿含泪的眼睛,此刻却像是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水分和情感,变得冰冷而空洞。她脸上怯懦依赖的神情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居高临下的怜悯?

“小姐,” 青霜的声音异常平稳,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您叫奴婢?”

那冰冷的眼神,那平静到可怕的语调,如同两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云微的心窝!最后一点微弱的火光,在这冰冷的目光注视下,“噗”地一声,彻底熄灭了。原来…原来如此!什么被利用?什么毫不知情?那及笄礼上的毒簪,那所谓的“福簪”,从头到尾,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背叛!而策划者,正是她此刻视若神明般仰望的沈砚!

“嗬…嗬嗬…” 云微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不是哭,也不是笑,而是绝望到极致时灵魂被撕裂的悲鸣。心口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紧、揉碎,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比鸩毒发作时更甚千倍!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痉挛起来,更多的污血从口鼻中涌出。

青霜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云微在污血和痛苦中挣扎。她没有上前搀扶,没有擦拭,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她像一个执行命令的冰冷木偶,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这场垂死的挣扎落幕。

过了许久,直到云微的痉挛渐渐平息,只剩下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喘息,青霜才终于动了。她走到小几旁,端起那碗温热的莲子羹,用银匙轻轻搅动着,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她走到床边,舀起一勺散发着清甜米香的羹汤,递到云微干裂染血的唇边。

“小姐,您折腾了这许久,身子要紧。” 青霜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的柔和,“这是沈公子特意吩咐厨房为您熬的莲子羹,清心润肺的,您多少用一些吧?”

特意吩咐?清心润肺?

云微涣散的目光落在唇边那勺晶莹的羹汤上。清甜的米香钻入鼻腔,却只让她胃里翻江倒海,激起更强烈的恶心。沈砚的“特意吩咐”?这碗羹汤,和他亲手灌下的那碗蓝紫色的毒药,和他每日更换的鸩毒墨锭,又有何区别?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将她更深地推入地狱!

她死死地盯着那勺羹汤,涣散的瞳孔里燃烧着最后一点微弱的、名为恨意的火焰。她用尽残存的力气,猛地别开脸!

“啪嗒!”

银勺撞在她冰冷的下颌上,温热的羹汤溅出几滴,落在她苍白的脸颊和染血的衣襟上。

青霜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平静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眉头蹙起,眼神里掠过一丝被冒犯的不悦。但她并未发作,只是收回勺子,掏出一方干净的素帕,动作依旧轻柔地、仔细地擦拭着溅落在云微脸颊和衣襟上的汤渍。那擦拭的动作,带着一种冰冷的、程序化的“尽责”,与沈砚擦拭袖口污血时的姿态,竟有着令人心寒的神似!

擦干净了,青霜将帕子收好,端着那碗羹汤,重新站回一旁。她没有再劝,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守着这间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囚笼。

云微的视线早已模糊,意识在剧痛、绝望和鸩毒持续的侵蚀下再次沉浮。身体深处那被“解药”暂时压制、却又似乎引动了更深层次破坏的鸩毒,如同苏醒的毒龙,在她四肢百骸中再次咆哮肆虐,带来新一轮更猛烈的、仿佛要将灵魂都碾碎的酷刑!她蜷缩着,颤抖着,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血沫的腥甜。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深渊的刹那,她涣散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青霜垂在身侧、被宽大袖口遮掩的手。那袖口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昏暗的烛光里,极其短暂地闪过一道冰冷的、金属的寒芒。

那寒芒…锐利,森冷,带着一种不属于婢女的、令人心悸的锋芒。

那是什么?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死水中的最后一粒石子,在云微彻底沉沦的意识里,激起一圈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是袖箭?是匕首?还是…别的什么?沈砚派她来,仅仅是为了“照料”自己这个将死之人?还是…另有所图?

疑问如同冰冷的藤蔓,在濒死的黑暗中悄然滋生。然而,她已无力深究。鸩毒带来的巨大痛苦和极致的虚弱,如同厚重的黑幕,彻底覆盖了她所有的感知。黑暗再次汹涌而来,带着浓重的血腥和绝望的寒意,将她彻底吞没。只有青霜袖底那抹一闪即逝的寒光,如同一个冰冷而诡谲的烙印,留在了意识沉没前最后的黑暗里。

烛火在寂静中无声地跳跃,映照着榻上那具了无生息、如同破碎人偶般的躯体,也映照着床边侍立的青霜那张平静到诡异的脸。她依旧端着那碗早已凉透的莲子羹,目光低垂,不知落在何处。宽大的袖口严严实实地遮掩着,将那一闪即逝的锋芒,连同所有的秘密,都重新藏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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