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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暴的余威如同粘稠的泥浆,淤塞在矿洞入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呛人的土腥味,吸进去的是砂砾,吐出来的是绝望。云知微跟在佝偻的队列末尾,脚踝上沉重的铁镣每一次拖动,都在粗粝的砂石地面上刮擦出刺耳的噪音,更像是在磨损着她仅存的气力。昨日匪首溅在囚衣上的血污已经干涸,变成一块块暗褐色的硬痂,紧贴在皮肤上,每一次动作都带来粗粝的摩擦感,仿佛无数细小的针在扎。她微微蜷起的手指,隔着粗麻囚衣的破洞,下意识地触碰着紧贴在胸口的那块碎镜。镜片边缘的冰冷和锋利,透过薄薄的衣料,清晰地传递到皮肤上。镜面下,匪首喷溅的血迹早已凝固成粘稠的暗红,指腹能清晰地描摹出那一道狰狞刀疤的轮廓。镜归旧主……那嘶哑的、浸满血泪的呜咽又在死寂的矿道里回响起来,搅得她心口一阵阵发紧,闷痛。

“磨蹭什么!想挨鞭子吗?!”监工粗野的吼叫如同炸雷在狭窄的矿道里轰鸣,皮鞭破空抽在岩壁上,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脆响。云知微猛地一颤,脚下被一块凸起的碎石绊住,身体失去平衡向前扑倒。“噗通”一声闷响,膝盖和手肘狠狠砸在尖锐的碎石堆上,皮肉瞬间被划开,温热的血立刻涌了出来,浸透了破败的囚裤。钻心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的铁锈味。她咬紧牙关,没让那声痛呼溢出喉咙,只是更紧地攥住了胸口的碎镜,仿佛那是唯一能锚定她摇摇欲坠神魂的东西。冰冷的镜片边缘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清醒。

“废物!”监工骂骂咧咧地走过来,沾满矿尘的皮靴狠狠踢在她受伤的膝盖上。剧痛如同电流窜遍全身,云知微眼前一黑,几乎昏厥。她蜷缩着,身体因剧痛而剧烈地颤抖,手指死死抠进身下的碎石缝里,指甲瞬间翻裂,血混着泥沙,染红了指尖。

“滚起来干活!今天挖不够数,都别想吃饭!”监工的咆哮带着唾沫星子喷在她脸上。

矿洞深处,是比黑夜更浓稠的黑暗。只有壁上零星插着的、油脂快要燃尽的火把,投下昏黄摇曳的光晕,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空气浑浊得如同凝固的胶体,弥漫着浓重的粉尘、汗臭、铁锈和一种岩石深处特有的阴湿霉味。每一次吸气,细小的尘埃都像无数微小的刀片,争先恐后地钻进鼻腔、喉咙,刮擦着脆弱的粘膜,引发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呛咳。云知微咳得弯下腰,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剧烈的震动都牵扯着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尤其是被监工踢伤的膝盖,仿佛有烧红的铁钎在里面搅动。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囚衣,冰冷的黏腻感紧贴在皮肤上。

她麻木地接过前面递来的一把鹤嘴锄。锄柄粗糙无比,布满毛刺,刚一握紧,掌心尚未愈合的旧伤就被再次磨破,粘腻的鲜血立刻渗出,染红了木柄。她咬紧牙关,将全身残存的力气都压了上去,狠狠挥起锄头,凿向面前坚硬冰冷的岩壁。

“铛——!”

金属与岩石撞击,发出刺耳的锐鸣!巨大的反震力道顺着粗糙的木柄凶狠地传导回来,狠狠撞击在她早已酸麻不堪的手臂和肩膀上。手臂的骨头仿佛被震碎了,肩膀的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虎口被震得完全裂开,鲜血淋漓,顺着锄柄往下淌,在木头上蜿蜒出暗红的痕迹。

一下,又一下……

单调、沉重、仿佛永无止境的撞击声,在狭窄的矿道里沉闷地回荡,混合着囚徒们压抑的喘息和低咳。汗水如同小溪,从云知微的额头、鬓角、脊背疯狂涌出,浸透了囚衣,又在冰冷的矿道空气中迅速变得冰凉,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战栗。每一次挥动锄头,都是对残存生命力的残酷压榨。手臂的肌肉在哀嚎,肩膀的关节在灼烧,腰背如同断裂般疼痛。意识在剧烈的体力消耗和伤痛的轮番折磨下,渐渐模糊、飘远。只有胸口那块紧贴着的碎镜,那冰冷的触感和边缘的锋利,还顽固地提醒着她尚存一丝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感觉身体最后一丝气力也要被抽干,灵魂即将脱离这具千疮百孔的躯壳时,异变骤生!

“轰隆隆——!”

一声沉闷得如同地底巨兽咆哮的巨响,毫无预兆地从头顶压了下来!整个矿洞猛地剧烈摇晃!岩壁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巨大的裂缝如同黑色的闪电,瞬间在头顶和四周的岩壁上疯狂蔓延!碎石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

“塌方了!快跑——!”凄厉绝望的惨叫瞬间被淹没在更加恐怖的岩石崩塌声里!

天旋地转!世界在瞬间倾覆!

云知微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在后背上,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被猛地抛飞出去!眼前是狂舞的碎石、弥漫的烟尘和无边无际的黑暗!后背重重砸在冰冷湿滑的岩壁上,肺里的空气被瞬间挤压出去,眼前金星乱冒,喉咙涌上浓烈的腥甜。紧接着,无数大小不一的石块劈头盖脸地砸落下来!

剧痛!无法形容的剧痛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爆炸开来!一块尖锐的石头狠狠砸在她的小腿上,骨头碎裂的脆响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另一块沉重的石头擦过她的额头,温热的液体瞬间模糊了半边视线!碎石如同冰雹,砸在肩背、手臂,每一次撞击都带来骨头欲裂的钝痛和皮开肉绽的锐痛!她本能地蜷缩起身体,双手死死护住头脸和胸口那块碎镜的位置。

混乱、绝望的哭嚎、惨叫、岩石持续崩塌的轰鸣……这一切都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变得遥远而不真切。烟尘呛得她无法呼吸,每一次微弱的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粉尘,肺部像被无数砂纸反复搓磨,火烧火燎地疼。

崩塌似乎终于停歇了,只剩下零星的碎石滚落声和微弱的呻吟声在死寂的黑暗中飘荡。

云知微瘫在冰冷的碎石堆里,身体像散了架,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着剧痛。左小腿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断裂的肋骨,带来钻心的刺痛。额头流下的血糊住了左眼,粘稠而温热。她试着动了一下手指,回应她的只有深入骨髓的痛楚和无边的冰冷。

完了……要死在这里了……和这些冰冷的石头,和昨日那匪首一样,无声无息地腐烂……

死亡的冰冷触感,如同无数细小的蛇,缠绕着她的四肢,缓慢而坚定地向心脏收缩。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摇曳着,即将熄灭。

就在这时,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暖流,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紧握着鹤嘴锄木柄的掌心。

那暖流极其微弱,如同冬日里呵出的一小团白气,转瞬即逝。但它出现得如此突兀,在冰冷绝望的死亡边缘,这丝微弱的热度,却像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在她几近枯竭的意识里激起了一圈微澜。

怎么回事?

她混沌的思绪艰难地转动了一下。是幻觉吗?濒死的幻觉?还是……这木柄本身?

求生的本能如同被投入火星的干草,猛地窜起一丝微弱的火苗!她不顾一切地,用尽最后残存的一丝力气,猛地握紧了那粗糙的木柄!掌心撕裂的伤口再次被摩擦,剧痛让她浑身一颤,但这一次,她死死抓住不放,仿佛那是连接着生之彼岸的唯一稻草!

不是幻觉!

那微弱却真实的暖意,再次从木柄深处传来!虽然依旧微弱,却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穿透了掌心淋漓的伤口和冰冷的绝望,直抵她即将冻结的心脏!

这感觉……这感觉像极了她无数次在寒夜病榻上,沈砚悄然探入锦被之下,握住她冰凉手指时传来的那种温热的、带着薄茧的坚实触感!

怎么会?!云知微心头剧震,荒谬感瞬间攫住了她。沈砚?那个亲手将她推入地狱的人?这柄沾满矿奴血泪的粗糙工具,怎么可能与他有关?一定是痛糊涂了,一定是濒死的错觉!

可那缕微温如此顽固,固执地停留在她的掌心,微弱却持续地对抗着周遭刺骨的冰冷和绝望的侵蚀。

不!不能死!就算要死,也要死个明白!她要知道,这柄染血的锄头,这丝诡异的暖意,究竟藏着什么鬼!

一股混杂着不甘、愤怒、以及被那丝暖意强行唤醒的、连她自己都唾弃的求生欲,猛地从身体深处爆发出来!这力量支撑着她,无视了全身碎裂般的剧痛,无视了意识深处不断拉扯的昏沉黑暗。

她喘息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额头流下的血滴落在身下的碎石上,溅开小小的暗花。她用还能动弹的右手,死死攥紧那鹤嘴锄的木柄,将残存的、甚至是从骨头缝里榨出来的最后一丝力气,全部灌注到手臂上!

一下!她用锄尖狠狠凿向压住左腿那块最大的岩石边缘!碎石飞溅,虎口震裂的伤口再次崩开,鲜血顺着木柄流淌,染红了她的手掌,也染红了锄头冰冷的金属部分。

又一下!她咬着牙,喉咙里全是血腥味,身体因剧痛而剧烈地颤抖,汗水、血水、灰尘混合在一起,模糊了她的视线。

再一下!……

沉重的岩石终于被撬开了一丝缝隙!压在左腿上的重量陡然减轻!尽管骨头断裂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几乎晕厥,但一丝活动的空间出现了!

成了!她心头一松,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和剧痛淹没。她瘫软在碎石堆里,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扯得断裂的肋骨生疼,眼前阵阵发黑。她需要缓一缓,哪怕只有片刻。

就在这时,矿洞深处,隐约传来监工刻意压低、却因恐惧而变调的对话声,断断续续地飘了过来:

“……塌得邪门……东边那个新开的岔道……岩架明明昨天沈……”

“闭嘴!你想死吗?……大人交代过……那个姓云的女人……不能让她……”

“可这……塌成这样……人怕是……”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我们都得……”

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人猛地捂住了嘴,只剩下压抑的喘息和碎石滚落的细微声响。

云知微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沈?!

那个字眼,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早已血肉模糊的心脏!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四肢百骸,比矿洞的阴冷更甚百倍!

不能让她……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大人交代?

混乱的信息碎片在她脑中疯狂冲撞!监工那刻意压低却充满恐惧的声音,像毒蛇一样钻进她的耳朵。

为什么?他把她流放至此,不就是要她在这苦役中无声无息地腐烂吗?为什么还要交代“不能让她死”?是怕她死得太痛快?还是要留着她的命,继续承受他更残忍的报复?这柄带来诡异暖意的锄头……这突如其来的、精准得如同算计好的塌方……难道……难道连这地狱般的绝境,都是他精心布置的戏台?

巨大的荒谬感和深入骨髓的寒意让她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比身上的伤痛更让她感到刺骨的冰冷和绝望。

就在这时,她紧握着锄柄的右手,因剧痛和失血而控制不住地痉挛了一下。布满血污和汗水的掌心,在粗糙的木柄上微微滑动了一下。

指尖,在锄柄靠近尾端、被大量凝固血污覆盖的一处不起眼的凹痕里,猛地触碰到了一丝异样!

那不是木头的纹理!那是……刻痕?

指尖传来的触感异常清晰——一道深而有力的竖痕,紧接着是一道向左下方斜撇的短促刻痕,再然后……指尖的鲜血刚好滑过那个刻痕的末端,温热的液体浸润之下,那模糊的刻痕在昏暗中似乎微微显露出来一点轮廓。

那是一个字!一个用利器深深凿刻在木柄上的字!

云知微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疼痛的胸腔。她不顾一切地挣扎着,将沾满自己鲜血的手指,颤抖着、用力地按向那个被血污覆盖的凹痕,想要抹开那层粘稠的障碍,看清那下面到底是什么!

血,她的血,和之前不知是谁留下的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混合在一起,被她的指尖粗暴地涂抹开。粘稠、滑腻的触感令人作呕。她死死盯着那个位置,用尽所有目力,借着远处矿道深处那一点将熄未熄、幽微如鬼火般的火把余光——

一个模糊的、边缘被血污浸润得有些发胀变形、却依旧能辨认出凌厉笔锋的字迹,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烫进了她的瞳孔深处!

那是一个字。

一个单刀直入、力透木髓的字。

**“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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