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帐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血腥,只留下死一般的寂静和浓郁的血腥味,混合着牛粪火盆特有的膻气,令人作呕。云知微瘫坐在冰冷的地毯上,怀中断弦的琵琶如同烫手的山芋,又像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野利将军最后那惊疑不定、忌惮重重的眼神,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脑海里。他认出了那粉末?他因何改变了态度?这诡异的“净帐”是庇护所,还是另一个更精致的牢笼?
脸上的玄铁面具冰冷沉重,边缘与溃烂的皮肉冻结粘连,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带来撕裂般的钝痛。锁魂契在经历了方才极致的情绪波动和杀戮刺激后,并未平息,反而在骨髓深处隐隐躁动,如同被惊醒的毒蛇,散发着冰冷的不祥预感。
帐外传来士兵沉重规律的脚步声,如同敲打在心头的丧钟,提醒着她此刻的处境——仍是囚徒,只是看守换了人,缘由更加莫测。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不知过了多久,帐帘被轻轻掀开一道缝隙,一名士兵低着头,沉默地送进来一些食物和清水——简单的面饼和肉干,比乌木措给的稍微干净些,还有一壶清水。士兵放下东西便迅速退了出去,全程不敢抬头看她一眼,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云知微看着那些食物,毫无胃口,喉咙里依旧充斥着血腥与恐惧的味道。但极度的干渴最终战胜了一切,她艰难地挪过去,捧起水壶,小口地啜饮着冰冷的清水。水流过干裂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舒缓。
她需要活下去。只有活着,才能弄清楚这一切,才能……报仇。
目光再次落在那把破旧的琵琶上。琴弦尽断,蜷缩着,如同死去的蜈蚣。琴身侧面那道熟悉的划痕,此刻看起来更像是一道狰狞的伤口。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抚过冰冷的木质琴身,抚过那断弦的茬口。
野利将军看到粉末时的反应……那粉末,是从这断弦中迸出的吗?
她仔细查看断弦的根部,那里似乎确实有一些极其细微的、不同于普通木材碎屑的残留物,颜色暗沉,几乎难以察觉。她又想起之前在水牢,沈砚替她受刑时,那铁钩上挂着的半枚青铜铃……还有兄长血书上沈砚那冰冷的批注……
无数线索碎片在脑海中疯狂碰撞,却无法拼凑出完整的真相,只让她更加混乱和痛苦。沈砚……他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这一切的幕后,究竟是谁在操控?
就在她心神激荡之际,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和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有多人正快速接近这顶帐篷!
云知微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下意识地抱紧了琵琶,身体绷紧,警惕地望向帐门。
守卫的士兵似乎试图阻拦,但被粗暴地推开。帐帘被人猛地掀开!
强烈的光线涌入,刺得云知微眯起了眼。只见帐外站着数名气息更加精悍、穿着不同于普通西夏士兵的深色劲装、脸上带着煞气的男子。为首一人,面色冷峻,眼神锐利如鹰,腰间佩着一把造型奇特的弯刀,刀柄上镶嵌着一颗幽暗的宝石。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就锁定了帐篷内的云知微,以及她怀中那把断弦的琵琶。当他的视线扫过琵琶时,瞳孔似乎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
“人呢?我们要带走。”为首那冷面男子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是对着帐外跟进来的、一脸为难的野利将军的亲兵说的。
亲兵显然认得这些人,脸色发白,嗫嚅道:“可是……将军有令,没有他的手令,任何人不得……”
“野利将军那里,我们自会分说。”冷面男子打断他,语气冰冷,“此人涉及我军机要务,必须立刻带走审查!让开!”
亲兵被他的气势所慑,不敢再阻拦。
冷面男子一挥手,身后两名劲装男子立刻上前,就要来抓云知微。
云知微惊恐地向后缩去,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抗拒声。这些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比野利将军更加危险,更加冰冷,带着一种她熟悉的、令人心悸的……类似于西夏死士的感觉!
难道……是母符那边的人找来了?!锁魂契的感应?!
就在那两人的手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
“住手!”
一声暴喝从帐外传来!野利将军去而复返,大步踏入帐中,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显然收到了消息,急匆匆赶来。
他挡在云知微身前,目光锐利地看向那冷面男子:“赫连统领,这是什么意思?不经通传,就要从我帐中拿人?”
被称为赫连统领的冷面男子面对野利将军,态度依旧冷硬,只是微微颔首:“野利将军,此女及其所持之物,关系重大,需立刻交由‘鹞鹰所’处置。事关军机,还请将军行个方便。”他特意加重了“鹞鹰所”三个字。
野利将军脸色微变。“鹞鹰所”是西夏军中一个极其神秘、直属于最高层的特殊机构,负责监察、审讯、处理各种见不得光的机密要务,权力极大,手段酷烈,寻常将领根本不敢招惹。
他强压下怒气,沉声道:“赫连统领,此女刚在我帐中制造命案,手段诡异,本将军正在调查!即便要交由鹞鹰所,也需等本将军查明原委,上报军府……”
赫连统领冷笑一声,直接打断:“将军的调查可以继续。但人,我现在必须带走。将军若有什么疑问,可以直接向兴庆府上书。”语气强硬,毫无转圜余地。
野利将军额头青筋跳了跳,显然怒极,却又对“鹞鹰所”极为忌惮。他看了一眼身后瑟瑟发抖、抱着琵琶的云知微,又看看赫连统领那志在必得的冰冷眼神,心中飞快权衡。
保下这个来历诡异、可能牵扯极大的女人,与得罪权势熏天的鹞鹰所……孰轻孰重?
最终,他咬了咬牙,侧身让开了一步,语气生硬道:“既然赫连统领坚持,那人你就带走吧。不过,若是出了什么纰漏……”
“鹞鹰所做事,从不出纰漏。”赫连统领冷冰冰地回了一句,再次挥手。
那两名劲装男子立刻上前,毫不客气地将云知微从地上拽了起来,动作粗暴。一人夺过她紧紧抱着的琵琶,另一人反剪她的双手,用特制的牛皮绳捆紧。
云知微奋力挣扎,却如同蚍蜉撼树。她被强行推搡着向帐外走去。经过野利将军身边时,她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有不甘,有忌惮,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松了口气?
帐外停着一辆没有任何标识、却显得异常坚固的黑色马车。她被粗暴地塞了进去,那把琵琶也被扔了进来。车门砰地关上,落锁声清脆而冰冷。
马车立刻启动,颠簸着驶离了营地。
车厢内一片昏暗,只有微弱的光线从缝隙透入。云知微的心沉到了谷底。鹞鹰所……这个名字就带着一股血腥和黑暗的气息。落入他们手中,会比在野利将军那里更可怕百倍!
他们是为锁魂契而来?还是为那把诡异的琵琶?或者……两者皆有?
马车不知行驶了多久,似乎离开了喧闹的营地,进入了更加荒僻的地域。颠簸变得更加剧烈。
在一次剧烈的颠簸中,被扔在车厢角落的那把琵琶猛地撞击了一下车壁。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在此刻死寂的车厢内清晰可闻的机括弹动声响起!
云知微猛地循声望去!
只见琵琶琴箱侧面,那道她无比熟悉的陈旧划痕旁边,一块原本严丝合缝的木板,竟因为刚才的撞击,微微弹开了一条缝隙!露出了里面一个极其隐蔽的、她之前从未发现过的——夹层!
那夹层很薄,里面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云知微的心脏骤然狂跳起来!也顾不得双手被缚,挣扎着挪过去,用被捆住的手腕艰难地、一点点地去抠那条缝隙!
缝隙很小,她的手指很难着力。她拼命地抠着,指甲翻裂出血也浑然不觉。
终于,在她不懈的努力下,那块小小的木板被她彻底抠开!
夹层里,没有纸张,没有羊皮,只有一片薄如蝉翼、颜色暗沉、触手冰凉坚韧的……金属片?
她小心翼翼地将其取出。金属片不大,上面似乎用极细的针尖刻满了密密麻麻、复杂无比的纹路和符号,那纹路的风格……竟然与她手背上的锁魂契符文,以及她恍惚间瞥见的沈砚心口的烙印,有着某种惊人的相似之处!
而在这些复杂符文的中心,同样用一种古老的技法,拓印着一个图案——那并非是完整的虎符,而是另外半枚!与她怀中兽皮拓片上的半枚,恰好能严丝合缝地拼成一个完整的虎符!
这……!
云知微的呼吸瞬间停滞!大脑一片空白!
这把琵琶……它到底是谁制作的?它里面到底藏了多少秘密?!为何每次都能在绝境中,揭示出更令人震惊的东西?!
完整的虎符拓印……这意味着什么?!
就在她震惊无以复加之时,马车猛地停了下来。
车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
赫连统领冰冷的声音响起:“带下来!”
车门被拉开,刺目的天光涌入。云知微下意识地将那枚冰冷的金属片紧紧攥在手心,藏入袖中。
两名劲装男子将她拖下马车。
眼前是一片荒凉的山谷,谷中矗立着几座看起来毫不起眼、却散发着阴冷气息的石砌建筑。这里,显然就是鹞鹰所的一处秘密据点。
赫连统领站在她面前,冰冷的目光扫过她,最后落在被手下拿着的、那块刚刚弹开夹层的琵琶上。
他的眼神微微一凝,伸出手,拿过琵琶,手指精准地摸到了那个刚刚被云知微撬开的夹层缝隙。
他看了一眼里面空荡荡的夹层,又抬眼看向云知微,眼神变得更加深邃难测,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其冰冷的、意味深长的弧度。
“看来,”他缓缓开口,声音如同寒冰摩擦,“你知道的,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多。”
云知微浑身冰冷,攥着袖中金属片的手心里,全是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