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之上,时间如同被黑色火焰冻结。
楚清烟抱着怀中微微发烫的青铜模具,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她的目光死死锁在沈砚身上,警惕着他任何一丝一毫的动作。暴露真容的惊骇尚未平息,冰瀑异象又带来新的恐惧,而沈砚那双复杂到极致的眼睛,更是让她如坠冰窟,无法解读。
沈砚同样僵立着。银面具滑落带来的赤裸羞耻感尚未退去,冰瀑上那突兀出现的蟠龙钮印投影又像一把钥匙,猛地捅进了他记忆最深处某个尘封的、布满荆棘的角落。他的呼吸粗重了几分,完好的右半边脸上肌肉紧绷,而那狰狞的左半边疤痕则在黑色火光照耀下更显扭曲可怖。
他的视线,在楚清烟警惕的脸、她紧捂的胸口(那里藏着发烫的模具和帛书)、以及冰瀑上那指向明确的光影印记之间,来回扫视。
挣扎。
一种肉眼可见的、极其剧烈的挣扎,在他眼中疯狂博弈。
杀意与某种更深沉的渴望在拉锯。
最终,那投向冰瀑裂缝的目光里蕴含的、某种近乎偏执的迫切,压倒了一切。
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将那只下意识遮挡左脸的手,放了下来。
丑陋的疤痕彻底暴露在空气中,暴露在楚清烟的视线里,也暴露在那跳跃的黑色火焰下。他不再躲闪,仿佛用尽了全部的自制力,将那份惊惶与脆弱重新压回冰冷的面具之下——即使那面具已不在脸上。
他的目光重新变得冰冷、锐利,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再次投向冰瀑。
然后,他动了。
他没有再看楚清烟一眼,仿佛她已不再是首要目标。他迈开脚步,绕过那簇依旧在灼烧罪证、发出不祥红光的黑色火焰,一步一步,朝着祭坛一侧那面巨大的、光滑如镜的冰瀑走去。
他的脚步甚至有些虚浮,左肩的伤和方才情绪的剧烈波动显然消耗了他大量精力,但他走得异常坚定,目标明确——就是光影指示的那道裂缝!
楚清烟看着他逐渐远离的背影,那玄色衣袍下隐约透出的紧绷,以及那毫无遮挡的、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上的侧影,心头那丝诡异的刺痛再次浮现,却被更强烈的警觉压下。
他要做什么?那裂缝里到底有什么?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怀中。那半枚青铜模具此刻烫得惊人,甚至透过衣料灼着她的皮肤,仿佛在急切地呼应着冰瀑后的某种存在。
绝不能让他得到!无论那是什么!
这个念头如同冰水浇头,让她瞬间清醒。她咬紧牙关,忍着全身散架般的剧痛,也挣扎着从祭坛石面上爬起,踉跄着,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她不敢靠得太近,只远远辍着,目光紧锁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沈砚终于走到了冰瀑之下。
离得近了,才更能感受到这冻结瀑布的巨大与宏伟。冰层不知积累了多少岁月,呈现出深邃的幽蓝色,内部冻结着无数气泡和杂质,光滑的冰面如同巨镜,清晰地映照出祭坛、黑火,以及他们两人一前一后、诡异而对峙的身影。
那道被光影指出的裂缝,位于冰瀑底部,并不起眼,更像是一道天然形成的狭小罅隙,仅容一人勉强侧身通过。裂缝深处黑黢黢的,看不清任何东西,只隐隐散发出一股更加阴寒的气息。
沈砚在裂缝前停下脚步。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触摸着那冰冷刺骨的冰面,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却又异常沉重的小心翼翼。他的背影显得格外孤寂而紧绷,仿佛即将面对的不是一个藏宝之地,而是一个审判之所。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侧过身,准备进入那道裂缝。
就在此时——
异变再生!
或许是因为他触摸冰面的动作,或许是因为时辰到了,或许是因为那黑色火焰的灼烧达到了某个临界点——
冰瀑光滑如镜的表面,那些原本模糊映照出的景象,突然开始发生变化!
祭坛的黑火、周围的壁画、散落的白骨……这些映像开始扭曲、旋转,最后竟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渐渐凝聚、清晰——最终,赫然显现出与方才光影投影一模一样的、巨大的蟠龙钮印!
而这印迹,不再是投射的虚影,而是无比清晰地、深深地烙印在了冰瀑镜面之内!龙首威严,钮印清晰,每一个细节都栩栩如生,仿佛本就冻结在冰层深处!
更令人骇然的是,在那蟠龙钮印的下方,冰层之中,竟然渐渐浮现出两个巨大的、由冰晶自然凝结形成的古老梵文字符!
那字符的形状,楚清烟依稀认得——正是那卷帛书上最后提到的、藏匿真虎符的谜语:
“镜台无影,花开两世”!
“镜台”?!这巨大的冰瀑,就是“镜台”?!
那“无影”……“花开两世”……?
楚清烟猛地屏住了呼吸,心脏狂跳几乎要冲出喉咙!
沈砚的动作也彻底顿住了。他猛地抬头,看着冰层中清晰浮现的印迹和字符,瞳孔剧烈收缩,脸上血色尽褪,甚至连那狰狞的疤痕都显得更加灰白!那是一种极度震惊、极度渴望,却又夹杂着巨大恐惧的神情!
他寻找了多久?谋划了多久?如今答案近在咫尺!
然而,就在那印迹和字符完全清晰的刹那——
楚清烟怀中那半枚青铜模具,猛地爆发出灼人的高温!烫得她痛呼一声,几乎脱手!
与此同时,沈砚仿佛被某种力量牵引,他那只完好的右手,猛地探向怀中——下一刻,他竟然也从贴身的暗袋里,取出了另半枚青铜虎符模具!
两半模具,隔着冰层,隔着距离,产生了强烈到极致的共鸣!嗡嗡作响,灼热逼人!
楚清烟瞳孔骤缩!他果然有另一半!
沈砚手握那半枚发烫的模具,眼神中的挣扎最终被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所取代。他不再犹豫,将手中那半枚模具,狠狠地、按向了冰瀑镜面上那巨大的蟠龙钮印中心——龙口衔珠的位置!
严丝合缝!
就在两半模具(虽只一半在他手,但共鸣已生)与冰层印迹契合的瞬间——
“咔嚓——!!!”
一声惊天动地的、令人牙酸的脆响,猛地从冰瀑内部传来!
整个地下洞窟都为之剧烈震动!祭坛上的黑色火焰疯狂摇曳!
那道原本仅容侧身的裂缝,猛地向上下撕裂、扩张!冰屑四溅,寒气狂涌!
一个隐藏在冰瀑之后、更为幽深寒冷的密室,暴露在两人面前!
而就在那密室中央,一座天然形成的冰台之上,静静地放置着一件事物——
那并非他们预想中的虎符。
而是一面造型古朴、边缘已有残破的——青铜镜!
镜面蒙尘,却依旧能映出人影。镜背刻着繁复的云纹和凤凰图案,那凤凰的形态,与楚清烟后颈的烙印,惊人地相似!
“镜台……无影……原来……竟是如此……”沈砚看着那面青铜镜,失神般地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恍然。他仿佛追寻了半生的目标,在达成的那一刻,却发现与自己想象的截然不同。
而楚清烟,她的目光却越过了那面镜子,猛地钉在了冰室更深处!
那里,冰层冻结着一样东西——
那是一具保持跪坐姿态的、早已风干僵硬的尸骸!尸骸身上穿着前朝宫廷制式的宦官服饰,头颅低垂,双手却恭敬地捧在胸前,仿佛在供奉着什么。
而在他那双干枯的手掌之中,捧着的——
正是一枚完整无缺的、在冰层幽蓝光芒下闪烁着暗沉光泽的——
蟠龙钮青铜虎符!
真正的、能调动天下兵马的、前朝虎符!
楚清烟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沈砚的呼吸也瞬间窒住。
两人所有的目光,所有的意念,在这一刻,全部被那枚冰封的、象征着无上权力与真相的虎符所吞噬!
然而,就在这死寂的、连时间都仿佛凝固的一刻——
那具跪捧虎符的干尸,那低垂的、早已化为骷髅的头颅,似乎因为冰层破裂的震动,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紧接着,那空洞的眼窝,猛地转向了密室入口的方向。
“喀啦……”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骨骼摩擦声,在死寂的冰室内幽幽响起。
仿佛沉睡了百年的亡灵,于此刹——
悄然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