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的雨季来得黏腻而闷热，空气里饱含着水汽，沉甸甸地压在梧桐枝叶上，也压在人心头。周志远推开“启航建筑工程有限公司”临时租用的写字楼玻璃门，一股新装修的甲醛味混合着打印机的油墨气息扑面而来。一百多平的办公区略显空旷，几张崭新的办公桌，几台刚拆封的电脑，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鹏城地图，几个关键区域被红色记号笔圈了出来。这里是梦想的起点，简陋却带着破土而出的倔强。
张晓云坐在靠窗的简易办公桌后，正对着电脑屏幕核对一份长长的设备租赁清单。她怀孕已近八个月，双胎的负担让她的动作显得有些迟缓，腰后垫着厚厚的靠枕，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脸上立刻漾开笑容，带着母性的柔和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回来了？李董那边怎么说？”她放下鼠标，关切地问。
周志远脱下被细雨打湿了肩头的西装外套，挂在门边的简易衣架上，走过去自然地拿起她桌上的保温杯，试了试水温，又给她续上热水。“他答应了。”周志远的语气听不出太多波澜，但眉宇间却舒展了些许，“很痛快。”
“痛快？”张晓云有些意外，接过水杯暖着手。
“嗯，”周志远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我把我们的计划和启动资金情况，包括抵押房子的事，都坦诚地跟他交了底。他听完，只问了一句：‘志远，真想好了？这条路可不好走。’”
“你怎么答的？”
“我说，开弓没有回头箭。远航的恩情我记着，但启航，是我下半辈子的船。”周志远顿了顿，眼神锐利起来，“然后，他笑了。那种笑，你知道，就是一切尽在掌握的笑。他说，‘想好了就行。年轻人有闯劲，好！’”
张晓云的心提了起来：“然后呢？条件呢？”
“没有具体的条件。”周志远摇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研判，“他只说，远航手里正好有几个分包项目，体量不大，但足够新公司练手和积累初期现金流。他可以做主，按市场公允价优先分包给我们。同时，他私人可以拆借一笔启动资金，利息按银行同期基准利率算。手续……他让秘书明天联系我。”
这比预想的要顺利太多，顺利得甚至让人隐隐不安。没有苛刻的附加条款，没有入股要求，只有“市场公允价”和“基准利率”这种看似公平的承诺。
“这……”张晓云蹙起秀眉，手指摩挲着温热的杯壁，“李董这手笔……是真心扶持，还是……”
“放长线？”周志远接口，嘴角勾起一抹冷峻的弧度，“或者，是想把我们这条新船，牢牢绑在远航这艘航母旁边，成为它外围的护航艇？” 李振邦那句“绝不会把你困在远航”言犹在耳，此刻的慷慨，却更像一条无形的锚链，悄然抛下。
沉默在办公室里蔓延，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玻璃。
“不管怎样，”张晓云深吸一口气，打破了沉寂，目光变得坚定，“眼下我们没选选择。拿到项目，拿到启动资金，活下去，是第一步。”她转移了话题，试图驱散那份沉重，“对了，下午跟我弟通了个电话。他在北京那个设计院参与的一个大型公建项目快收尾了，经验攒了不少。我跟他说了咱们这边的情况，他很感兴趣，说等手头忙完，就过来看看。”
周志远眼睛一亮：“你弟？张明磊？他在‘华建院’吧？那可是金字招牌！他要是能来，设计这一块我们就有主心骨了！” 张明磊的建筑设计天赋和扎实的专业功底，周志远是清楚的。
“嗯，”张晓云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还有我妹张琳，学策划营销的，脑子活络，之前一直在上海那家4A公司，最近好像也动了跳槽的心思。我跟她提了提，她说等咱们这边上了正轨，她可以过来负责市场这块。”
这简直是雪中送炭！周志远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家人，永远是最坚实的后盾。“太好了！有明磊和小琳加入，我们的骨架就硬了！”他随即想起什么，“对了，说到上海，上次你弟弟项目遇到技术瓶颈，是秦浩帮忙牵线搭桥，找到的专家解决的。这事儿，我们得好好谢谢人家。等这边稍微理顺点，得专程去趟上海。”
“秦浩……”张晓云念出这个名字，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她看着周志远，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提醒的意味，“志远，提醒你哦，秦浩……他可是苏曼的未婚夫。虽然退婚了，但苏曼的父亲苏正清……现在就在秦浩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