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工地的喇叭准时响起。张晓云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迷迷糊糊中还以为是在老家的村委会广播。周志远已经穿好了工作服，正在系鞋带。
\"再睡会儿吧，\"他轻声说，\"办公室八点半才上班呢。\"
张晓云摇摇头，揉了揉眼睛。窗外天刚蒙蒙亮，工地上已经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她不想第一天上班就给人留下懒散的印象。
洗漱完毕，她打开行李箱，翻出最体面的一件衣服——浅蓝色的确良衬衫和黑色直筒裤，这是临走前母亲特意带她去县城买的。对着巴掌大的镜子，她把头发梳成一个整齐的马尾辫，又拿出志远送的那对梅花耳环戴上。
\"真好看。\"周志远从背后递给她一个热乎乎的鸡蛋饼，\"食堂刚出锅的，趁热吃。\"
鸡蛋饼香喷喷的，里面夹着葱花和火腿丁。张晓云小口吃着，突然想起什么：\"办公室的人......好相处吗？\"
\"放心，\"志远笑着安慰她，\"老陈人不错，其他几个文员都是外地来的姑娘，跟你差不多大。\"
七点五十分，志远带着张晓云来到工地办公楼。那是一栋两层的白色小楼，门口挂着\"中建三局深圳项目部\"的牌子。一楼是会议室和经理室，二楼是财务室和资料室。
\"就是这儿了。\"周志远在财务室门前停下，轻轻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扎着高高的马尾辫，穿着时髦的红色连衣裙，嘴唇涂得鲜红。
\"哟，这就是你对象啊？\"姑娘上下打量着张晓云，语气里带着几分揶揄，\"长得挺水灵嘛。\"
\"这是林梅，财务室的会计。\"周志远介绍道，\"林梅，这是我对象张晓云，今天第一天上班。\"
林梅撇撇嘴，转身往屋里走：\"进来吧，老陈交代过了。\"
财务室不大，摆着四张办公桌，靠墙是一排铁皮柜。除了林梅，屋里还有两个姑娘正在整理单据。见有人进来，她们好奇地抬起头。
\"这是新来的文员张晓云，\"林梅懒洋洋地介绍，\"那是刘芳和李小玉。\"
刘芳是个圆脸姑娘，笑眯眯地冲张晓云点点头；李小玉则腼腆地笑了笑，又低头继续工作。
\"你的位置在那儿，\"林梅指了指靠窗的一张空桌子，\"主要负责登记材料进出和整理施工日志，具体工作老陈会交代。\"
周志远看了看手表：\"我得去工地了，中午来接你吃饭。\"他小声叮嘱，\"林梅是项目经理的外甥女，脾气有点大，你多担待。\"
张晓云点点头，手心已经沁出一层细汗。周等志远走后，她小心翼翼地走到自己的座位前。桌上放着一本厚厚的登记簿、一个算盘和一支钢笔，还有一叠空白表格。
\"会用算盘吗？\"林梅突然问。
\"会一点，\"张晓云老实回答，\"在村里当老师时学过。\"
林梅轻哼一声，扔过来一沓单据：\"先把这些材料入库单登记了，单价在背面写着，别算错了。\"
张晓云翻开单据，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她看不懂的材料名称：螺纹钢、425#水泥、pVc管材......她咬了咬嘴唇，拿起钢笔，小心翼翼地开始抄写。
一上午过去，她的手腕已经酸得不行，眼睛也因为长时间盯着数字而发涩。但看着登记簿上工整的字迹和准确的计算结果，她又感到一丝成就感。
中午休息铃响起时，林梅第一个冲出门去。刘芳走过来，好奇地看了看张晓云的登记簿。
\"字写得真漂亮，\"她真诚地赞叹，\"比林梅强多了。\"
李小玉也凑过来：\"你打算去哪吃饭？食堂还是外面？\"
\"我......\"张晓云刚要回答，办公室门被推开，周志远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
\"走吧，带你去尝尝工地外面的小炒。\"他笑着说。
工地外有一排小餐馆，周志远带她去了最干净的一家。老板娘是个热情的湖南人，听说张晓云是新来的，特意多送了一碗紫菜汤。
\"怎么样？还适应吗？\"周志远夹了块红烧肉放到她碗里。
张晓云点点头：\"就是有些材料名称看不懂，怕登记错了。\"
\"晚上我教你，\"周志远扒了口饭，\"干建筑这行，认材料是基本功。\"
回到办公室，林梅还没回来。刘芳神秘兮兮地关上门：\"你们知道吗？林梅又去约会了，听说对方是个香港老板。\"
李小玉撇撇嘴：\"上次那个开奔驰的还没断呢？\"
\"她啊，一心想嫁有钱人，\"刘芳压低声音，\"上个月还让老陈给她介绍开发商呢。\"
张晓云听得一愣一愣的。在她的认知里，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能这样挑挑拣拣？
下午老陈来办公室交代工作，看到张晓云登记的账本，满意地点点头：\"字不错，账也算得清楚。明天开始施工日志也交给你整理。\"
林梅在一旁撇着嘴，突然插话：\"老陈，香港黄老板那个项目的报表谁来做啊？\"
\"那个不急，\"老陈摆摆手，\"先把眼前这个工地的进度表做好。\"
下班铃响起时，张晓云已经头晕眼花了。一天下来，她登记了五十多张单据，整理了三大本施工日志，手指被纸张磨得生疼。但看着桌上整齐的文件和算盘上归零的珠子，她又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周志远来接她时，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老陈说你干得不错，决定给你涨到200一个月！\"
张晓云惊喜地瞪大眼睛：\"真的？\"
\"那还有假？\"周志远得意地说，\"走，庆祝一下，带你去吃好的！\"
他们没去工地附近的小餐馆，而是坐公交车去了罗湖区。夜晚的深圳比白天更加迷人，霓虹闪烁，人流如织。周志远带她去了一家装修考究的茶餐厅，点了烧鹅、白切鸡和蚝油生菜。
\"这一顿得多少钱啊？\"张晓云看着精致的餐具，有些忐忑。
\"别担心，\"周志远给她倒了杯茶，\"第一个月工资快发了，偶尔奢侈一下没事。\"
烧鹅皮脆肉嫩，蘸上酸梅酱，味道好得让张晓云差点咬到舌头。她小口喝着柠檬茶，透过玻璃窗看着外面繁华的街道，突然有种不真实感——半个月前，她还在农村的土灶前烧火做饭，而现在，她居然坐在深圳的高级餐厅里，有了体面的工作和不错的收入。
回到宿舍，张晓云迫不及待地拿出信纸给家里写信。她详细描述了办公室的工作、热情的同事（没提林梅的刁难）、美味的饭菜，还有涨工资的好消息。写完后，她数了数身上的钱，决定明天午休时去邮局寄信，顺便买几张邮票。
第二天上班，林梅的态度似乎好了些，甚至还主动教她怎么用复印机。中午吃饭时，刘芳悄悄告诉她原因：\"老陈昨天训她了，说她欺负新人。\"
下午，办公室来了个不速之客——一个穿着花衬衫、戴着金链子的中年男人，一进门就大声嚷嚷着要找林梅。
\"黄老板，\"林梅立刻换上甜得发腻的声音，\"怎么亲自来了？\"
黄老板操着浓重的粤语口音：\"林小姐，今晚有没有空啊？我请你吃海鲜！\"
张晓云低着头假装工作，余光却看见黄老板的手不安分地搭在林梅腰上。更让她吃惊的是，林梅不但没躲开，反而娇笑着往对方身上靠。
等黄老板走后，刘芳做了个呕吐的表情：\"看见没？就是这种暴发户，林梅还当宝贝呢。\"
李小玉叹了口气：\"她这样早晚吃亏。\"
张晓云没接话，心里却暗暗决定要离这种人远一点。晚上回到宿舍，她跟志远提起这事，周志远皱起眉头：\"那个黄老板名声不好，听说在老家有老婆孩子。你离林梅远点，别被她带坏了。\"
一周过去，张晓云渐渐适应了办公室的工作。她学会了用复印机，记住了常见建材的名称和价格，甚至能独立完成周报表了。老陈对她的表现很满意，当着全办公室的面表扬了她。
周五发工资那天，张晓云领到了人生第一份正式工资——两张崭新的百元大钞。她把钱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贴身口袋里，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打算怎么花？\"下班路上，周志远笑着问。
张晓云早就想好了：\"给爸妈寄一百，剩下的买点生活用品。\"她顿了顿，小声补充，\"还想给你买件新衬衫......你那件领子都磨破了。\"
周志远心头一热，突然拉住她的手：\"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们坐车来到华强北，这里到处都是卖电子产品的商铺。周志远带她进了一家音响店，指着一台小型录音机问：\"喜欢吗？\"
那是一台红色的索尼随身听，小巧精致，在灯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张晓云看了眼价格标签，吓得直摇头：\"太贵了！\"
\"没事，\"周志远已经掏出钱包，\"我在工地加班攒了点钱，早就想给你买了。\"
捧着崭新的随身听，张晓云的眼眶有些发热。在老家，这样的奢侈品连村长家都没有。而现在，她居然能拥有自己的随身听，还能买磁带听歌！
回工地的公交车上，张晓云靠着志远的肩膀，听着随身听里播放的邓丽君歌曲。窗外，深圳的夜景如星河般璀璨。她突然明白，这座城市之所以吸引那么多人前来闯荡，不仅是因为赚钱的机会多，更因为它给每个努力的人以希望和尊严。
这个周末，她要去邮局给家里寄钱，要去百货公司给周志远买衬衫，还要去音像店买几盘磁带。深圳的生活才刚刚开始，未来还有无数个这样的日子在等着她。想到这里，张晓云不自觉地握紧了周志远的手，嘴角扬起一抹幸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