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航工程项目部的简易板房里，烟雾缭绕。周志远坐在那张堆满图纸、报表和方便面桶的旧办公桌后，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摊开的最新工地损失清单——材料莫名短缺、关键设备“意外”损坏、几个手脚麻利的工人突然“家中有事”辞职……一笔笔，都像钝刀子割肉。桌上的烟灰缸已经塞满了烟蒂，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焦油味和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刺耳的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在寂静的午夜里格外惊心。周志远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抓起听筒，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喂？”
“志远，是我。”听筒里传来秦浩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却比平时多了一份凝重的穿透力，仿佛能透过电话线感受到他紧锁的眉头，“刚拿到陈哲那边传回的最新评估。”
周志远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话筒：“怎么说？”
“鼎盛通达，王建军这摊子水，比我们预估的深得多，也浑得多。”秦浩的语速不快，每个字都清晰有力，“陈哲初步接触了他们的核心仓库（A3库），货物情况与申报严重不符。箱号人为损毁、设备外形轮廓诡异、包装标识存疑，还发现了无法解释的可疑污渍和碎屑。库区安保级别高得离谱，有专业保镖值守。对接人员闪烁其词，态度紧张。结论很明确，所谓‘精密医疗设备’出口，是幌子。鼎盛通达在宁波的运作，规模不小，组织严密，但更像是一个庞大链条上的关键节点，或者……一个区域性的枢纽。”
“庞大链条？”周志远咀嚼着这个词，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具体指向？”
“暂时不明。但陈哲判断，他们与东南亚的联系绝非简单的贸易往来。雅加达、曼谷这些项目点，是终点，还是中转站？货物来源又在哪里？都指向更深的水下。”秦浩顿了顿，声音更沉，“最重要的是，王建军此人，疑心极重，陈哲的每一步都在他审视之下。贸然行动，风险巨大。”
周志远一拳重重砸在桌面上，震得烟灰缸里的烟灰簌簌落下，他压抑着低吼：“难道就看着他继续逍遥法外？继续祸害？！通知警方呢？就凭这些‘存疑’和‘判断’？没有铁证，警方怎么立案？怎么查？打草惊蛇，只会让这条毒蛇藏得更深，或者……反咬一口！”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秦浩显然也深知其中艰难。“你说的没错。王建军能这么快崛起，根基盘根错节，能量不小。没有一击必中的铁证，撼动他很难，反而可能引来更疯狂的报复。”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所以，当务之急，不是立刻扳倒他，而是先扎紧你自己的篱笆！志远，听着，工地，你的大本营，现在就是风暴眼！王建军对你恨之入骨，他敢动你儿子，就敢动你的项目，甚至动你的人！你那边工地上的所有安全设施，必须立刻、全面升级！人员进出，必须实行最严格的登记审查制度，尤其是核心区域和关键岗位！陌生人，一律不准靠近！”
周志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秦浩的提醒如同警钟。他环顾这间简陋却承载着他全部心血的办公室，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工程进度图，每一个节点都凝聚着无数人的汗水。“我明白。安全是底线，我马上安排老陈去落实。”
“光靠人盯还远远不够！”秦浩的声音斩钉截铁，“我这边，托人从国外带了些‘眼镜’过来，今晚就能送到你手上。”
“眼睛？”周志远一愣。
“对，摄像头。最新型号的闭路电视监控系统（cctV）。”秦浩解释道，“虽然体积和清晰度比不上现在，但在当时绝对是顶尖货。感光元件是索尼的ccd，低照度下效果远超普通摄像头。我弄到了六套，带红外补光，晚上也能拍清楚。”
周志远眼睛一亮，这简直是雪中送炭！九十年代初期，监控在国内还是稀罕物，尤其在工地上。“太好了！秦浩，这……”
“先别谢我。”秦浩打断他，语气异常严肃，“听着，安装位置是关键！工地大门出入口，必须全覆盖，进出车辆、人员面部要能拍清！材料堆放区，尤其是钢筋、水泥、电缆这些易被动手脚或者值钱的东西，给我盯死了！施工核心区域，比如打桩点、塔吊操作区、配电房，这些地方一个死角都不能留！还有，工人生活区的出入口，也要覆盖！所有摄像头，线路尽量走隐蔽，主机放在你绝对信得过、且24小时有人值守的地方！”
周志远听得心头发热，秦浩的布置周密得如同作战计划。“放心，主机就放我办公室隔壁的值班室，老陈亲自带人轮班盯着！”
“嗯。”秦浩应了一声，语气稍稍缓和，却带着更深沉的关切，“志远，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自己家！”
周志远心头一震。
“张晓云和健健，是王建军知道你最大的软肋！”秦浩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给你带回来的东西里，有一部手机，是给你的。”
“手机？”周志远又是一愣。
“不是普通的摩托罗拉。”秦浩似乎猜到了他的疑惑，“是摩托罗拉International 3200，全球第一款GSm数字手机，刚上市不久，体积比大哥小很多，信号更好更稳定。关键的是，”他加重了语气，“我找人做了特殊改装，加装了一个微型接收模块，可以无线接收你工地监控主机的信号！虽然不能实时看高清画面，但可以接收到主机发送的关键报警截图和简讯！”
周志远倒吸一口凉气！这简直是科幻电影里的装备！“这……这能做到？”
“技术上是可行的，改装花了点功夫。”秦浩肯定道，“主机设定好，一旦监控画面捕捉到预设的异常情况——比如非工作时间有人闯入核心区域、特定区域出现烟雾火光、或者通过图像识别发现特定危险人物（需要提前录入特征，比较初级），就会自动抓拍一张低分辨率但能看清关键信息的照片，压缩后通过GSm网络发送到你这台手机的特定号码上。同时附一条简短的文字报警信息，比如‘大门异常闯入’、‘材料区烟雾报警’、‘目标人物A出现在配电房’。”
周志远握着话筒的手心有些出汗，这功能在当下简直是神技！“那我家……”
“对！你家！”秦浩斩钉截铁，“我给你带了两套家用的摄像头，体积更小，伪装性更好。一套装在你家院子大门附近隐蔽处，一套装在客厅窗户对着院子的角度。主机放在你家里隐蔽安全的地方。同样，设定好报警触发条件，比如深夜院门被异常开启、客厅窗户被强行破坏等，报警信息同样会发送到你这台手机上！这样，无论你在工地，还是在外奔波，只要手机有信号，就能第一时间知道家里和工地的重大安全状况！”
周志远沉默了。秦浩的这份情义，这份思虑的周全，已经远远超出了“帮忙”的范畴。这几乎是在为他和他家人的安全，构筑一道科技与人力结合的生命防线！喉咙有些发哽，千言万语堵在胸口。
“秦浩……”周志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这份情，我周志远记一辈子！”
“屁话！”电话那头，秦浩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佯装的恼怒，却掩盖不住那份深厚的兄弟情谊，“周志远，你跟我还来这套虚的？咱俩谁跟谁？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老婆孩子，就是我的弟妹和侄子！少废话！设备和人大概晚上十点到你工地，接头暗号‘启航平安’。拿到东西，连夜部署！安全第一！明白吗？”
“明白！”周志远重重应道，一股暖流夹杂着沉甸甸的责任感涌遍全身，连日来的疲惫和焦躁仿佛被驱散了不少。
“至于王建军……”秦浩的声音再次变得冷峻如铁，“暂时找不到他公司的破绽，不代表拿他个人没办法。堡垒往往从内部攻破。他身边那个小刘，陈哲初步接触感觉是个突破口，贪财，社会气重，未必是铁板一块。还有，他老婆张翠翠……张晓云上次在江边给她‘点’的那把火，未必烧不起来！你这边扎紧篱笆，稳住阵脚。陈哲那边会继续深挖，寻找一击毙命的证据！我们双管齐下，不信揪不住这条毒蛇的七寸！”
结束通话，周志远缓缓放下早已被汗水浸湿的话筒。办公室里依旧烟雾弥漫，但他的眼神却前所未有地锐利和清明。他走到窗边，猛地推开那扇积满灰尘的窗户。
深秋的夜风带着凛冽的寒意，呼啸着灌入，瞬间吹散了满屋的烟味和沉闷。窗外，启航工地在惨淡的月光和零星施工灯照耀下，显露出庞大而沉默的轮廓。钢筋水泥的骨架倔强地刺向漆黑的夜空，塔吊巨大的臂膀在风中发出低沉的呜咽，如同蛰伏的巨兽。
远处，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勾勒出王建军那个“鼎盛通达”可能盘踞的方向，那片繁华之下，涌动着不为人知的罪恶与暗流。
周志远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那寒意直透肺腑，却让他混沌的大脑无比清醒。秦浩带来的不仅是设备，更是战略和希望。他摊开手掌，又紧紧握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
“王建军……”他对着窗外无边的夜色，低声吐出这个名字，声音不高，却蕴含着钢铁般的意志和冰冷的杀伐之气，“你的好日子，到头了。这场仗，才刚刚开始。”
他猛地转身，抓起桌上的内部电话，拨通了安保主管老陈的号码，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紧迫感：
“老陈，立刻到办公室！有紧急部署！另外，通知所有班组长，一小时后会议室集合！今晚，工地安防等级，提升至最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