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悦顶层的奢华套房，仿佛一个巨大的、镶金嵌玉的囚笼。窗外，黄浦江的晨光熹微，天际线在薄雾中勾勒出冰冷的轮廓，新的一天开始了，带着无情的审判意味。
陈志豪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影僵硬得像一尊风化的石雕。他手里紧紧攥着那部加密手机，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手机屏幕是黑的，最后一个试图联系的高利贷渠道，只回了他一句冰冷的语音：“陈老板，不是兄弟不帮你，是真没法子。条子最近盯得太紧，你这数额又太大……风声过了再说吧！”
“风声过了？”陈志豪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嘶哑干涩。三天！距离他信誓旦旦对林妍夸下海口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这七十二个小时，耗尽了他所有的“人脉”和“手段”，却像一拳拳打在棉花上，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打在一堵无形的、冰冷的、由周家意志铸成的铁壁上。
他试遍了所有能想到的渠道：正规的私募基金一听“南越”二字和那笔优先债务，立刻礼貌地将他请出门外；地下钱庄和高利贷，起初还热情似火，可一旦涉及具体操作和巨额资金调动，不是突然“资金链紧张”，就是“最近查得严，需要时间疏通”；他名下的那几个精心包装的空壳公司，更是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账面上空空如也，稍微大点的资金进出立刻触发银行风控预警。
钱！他需要一笔足以唬住林妍、足以在形式上“买下”那点股权的钱！哪怕只是暂时过一下账！可这笔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住，一分一毫都流不到他手里。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窒息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纵横情场商场这么多年，靠的就是一张巧嘴和撬动资金杠杆的能力，何曾像现在这样，像一个困在玻璃罐里的苍蝇，明明看得见外面诱人的血腥味，却怎么也冲不破那层透明的、坚硬的壁障！
周家！一定是周家！陈志豪的眼底布满血丝，燃烧着疯狂的怒火和冰冷的恐惧。他低估了周家兄弟的能力，低估了他们要弄死林妍、顺便碾碎一切想从中渔利者的决心！他以为自己是个高明的棋手，却不知自己早已成了别人棋盘上一枚注定被牺牲的棋子！
没有钱，他拿什么去“帮”林妍操作股权转让？拿什么去稳住她，让她相信自己能卖个好价钱？拿什么去实施他卷款跑路的计划？他连坐到谈判桌前的资格都没有！周家布下的买家，会像闻到腐肉的鬣狗，蜂拥而上，用最低廉的价格，将他觊觎已久的“猎物”分食殆尽！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开了。林妍走了出来。她穿着睡袍，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吓人，孕期的虚弱和巨大的心理压力让她看起来摇摇欲坠。她看到陈志豪僵硬的背影，心头莫名一紧，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志豪……怎么样了？今天……有消息吗？”
陈志豪猛地转过身，脸上瞬间切换成一种混合着疲惫和强撑的“一切尽在掌握”的表情，但那眼底深处无法掩饰的焦躁和一丝慌乱，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林妍敏感的神经上激起了涟漪。
“宝贝儿，你醒了？”他快步走过去，试图扶住她，语气带着刻意的轻松，“别担心，正在谈！有几家意向方很积极，不过还在博弈阶段，价格上还要再磨一磨。你知道的，这种大生意，急不得。” 他避开了资金这个致命的问题，试图用模糊的“博弈”和“磨价格”来搪塞。
林妍看着他闪烁的眼神，感受着他扶着自己胳膊的手心那并不自然的温度，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得更紧。三天了，除了第一天有两家不知名的小公司报出一个让她心头发寒、低到尘埃里的价格，之后就再无实质进展。陈志豪口中的“积极买家”和“博弈”，听起来越来越像空中楼阁。
“很积极？”林妍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空洞的质疑，“哪几家？报什么价了？志豪，我要看具体的方案。法院的庭前会议就在今天下午！我没时间等了！”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濒临崩溃边缘的尖锐。
陈志豪的心脏猛地一沉。就在他绞尽脑汁想着如何继续编织谎言时，套房的门铃，如同催命的丧钟，再一次急促地响了起来。
叮咚！叮咚！叮咚！
这一次，门铃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促和强势。
陈志豪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林妍则像受惊的兔子，猛地看向门口，眼中充满了惊恐和一种病态的、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期待。
陈志豪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勉强稳住表情，走到门口。透过猫眼，他看到外面站着三个人。为首的是一个穿着笔挺西装、戴着金丝眼镜、气质精干的中年男人，身后跟着两个同样西装革履、助理模样的人，手里拿着厚厚的文件夹。中年男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公事公办的冰冷。
陈志豪认出了其中一人衣服上别着的徽章——一家颇具实力的律师事务所的标识。他的心彻底沉入了冰窟。
他打开门，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职业性微笑：“请问……”
为首的中年男人根本没有看他，目光直接越过他，投向客厅里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林妍，声音清晰、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如同法官宣判：“林妍女士？您好。我是‘宏图资本’的代表律师，我姓赵。受我方委托，就您持有的南越公司50%股权转让事宜，前来与您进行最终确认。这是我们的正式收购要约文件。” 他示意身后的助理递上一份装订精美的文件。
“宏图资本？”林妍喃喃重复，这个陌生的名字让她更加茫然。她下意识地看向陈志豪。
陈志豪刚想开口，另一个助理模样的年轻人也上前一步，同样递上一份文件，语气同样公式化：“林女士您好，‘启晟投资’的代表。我们也带来了最终的收购确认函。请过目。”
紧接着，第三个声音响起，来自一个稍显富态的男人：“林女士，‘瑞丰控股’。我们的出价和条件，也在文件里，请您尽快审阅定夺。”
三份代表着不同“买家”的、带着法律效力的文件，如同三块沉重的墓碑，被递到了林妍的面前。陈志豪彻底被晾在了一边，像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人。他甚至没有资格去接那些文件。
林妍颤抖着手，接过了第一份文件。她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的价格条款。一个数字清晰地映入眼帘——八千万人民币。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她猛地翻开第二份文件，同样的位置，同样的数字——八千万！
第三份，依旧是——八千万！
如同排练好的一般，三家“不同”的资本，给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冰冷的、带着羞辱性质的报价！八千万！买断她手中南越50%的股权！相比那高达一亿三千万且拥有优先权的债务，这八千万如同杯水车薪！更讽刺的是，这价格，正好卡在周志远当初在书房里轻描淡写定下的那个“指导价”上！
“八千万……”林妍的声音像是从破碎的喉咙里挤出来，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荒谬和绝望，“三天前……还有一家报过五千万……你们……为什么都是八千万？”
那位姓赵的律师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林女士，市场评估是客观的。南越公司目前的核心资产价值、巨额优先债务以及后续可能引发的连带风险，决定了其股权的公允价格区间。八千万，是我们经过严格测算后能给出的最具竞争力的报价。考虑到您的时间紧迫，”他看了一眼手腕上价值不菲的名表，“我们希望您能在今天下午之前，给予明确答复。否则，考虑到南越债务状况的持续恶化，我们不排除重新评估甚至撤回要约的可能。”
“最具竞争力”？“重新评估”？这些冰冷的商业术语，像一把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林妍最后的神经。她明白了，全明白了！这根本不是什么市场行为！这是周家！是周志远和周志强！他们操控着这一切！他们用这种方式，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你的股权，只值这个价！你卖也得卖，不卖，就等着被债务彻底压垮！
巨大的羞辱、绝望和被玩弄于股掌的愤怒，如同海啸般瞬间冲垮了林妍摇摇欲坠的理智。她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向后倒去。
“妍妍！”陈志豪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扶。
然而，那位赵律师身后的助理，动作更快一步，稳稳地扶住了林妍的胳膊，声音公式化却不容置疑：“林女士，您需要冷静。文件请收好，请务必仔细阅读条款。我们下午等您的决定。” 说完，三人如同完成任务般，不再看脸色惨白的林妍和一旁手足无措、脸色铁青的陈志豪，微微颔首，转身，步伐整齐地离开了套房。
厚重的门被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套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林妍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以及文件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散落在地毯上的轻微声响。
陈志豪看着瘫倒在地毯上、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灵魂的林妍，又看看散落一地的、印着刺眼“八千万”数字的文件，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和恐慌瞬间攫住了他。完了！一切都完了！林妍完了！他精心策划的卷款跑路计划，更是彻底成了泡影！周家只用三天时间，就干净利落地斩断了他所有的念想！
留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只有危险！周家收拾完林妍，下一个目标很可能就是他！那个在公安局当刑警队长的张望……陈志豪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下去。
他最后看了一眼蜷缩在地上、如同破败玩偶般的林妍，眼中没有一丝怜悯，只有急于脱身的恐惧和对自己失算的懊恼。他迅速转身，冲进卧室，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自己的护照、少量现金和最重要的几张银行卡——其中一张，关联着林妍那个他知道密码的、存放着周志强给的三百万“遣散费”的账户！
几分钟后，他提着一个轻便的行李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套房。他甚至没有勇气再看一眼客厅里那个曾经被他视为提款机和跳板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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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死寂中流逝。窗外的阳光渐渐变得刺眼，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毯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却驱不散套房内彻骨的寒意。
林妍不知道自己在地毯上躺了多久。身体的麻木和心脏被掏空的感觉交织在一起。当她终于积攒起一丝力气，挣扎着坐起身时，刺眼的阳光让她眯起了眼睛。她茫然地环顾四周，奢华的套房空荡荡的，只有散落的文件和一片狼藉，提醒着她刚才发生的噩梦。
“志豪？”她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声音嘶哑微弱。无人回应。一种巨大的、被抛弃的恐慌感瞬间攫住了她。
她踉跄着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冲向卧室。
卧室里，同样空无一人。属于陈志豪的私人物品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他从未在这里出现过。
只有床头柜上，压着一张小纸条。
林妍的心跳几乎停止，她颤抖着伸出手，拿起那张纸条。上面只有寥寥几行潦草的字迹，透着一股仓皇逃离的狼狈：
＞ 妍：
＞ 资金我全部带走了。非常抱歉。你对我的情分，我记着。
＞ 孩子，你愿意留你就生。不愿意留你可以打掉。
＞ 以后……你保重。
＞ 豪
没有署名，只有那个冰冷的“豪”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林妍最后的心窝。
“资金……全部带走了？”林妍的大脑一片空白，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她猛地想起什么，跌跌撞撞地扑向自己的手包，翻出手机，手指因为巨大的恐惧而抖得无法控制，几次才拨通了银行的客服电话。
“您好，请帮我查一下……尾号xxxx的账户余额……”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电话那头传来客服小姐甜美却机械的声音：“好的，女士，请稍等……为您查询到，您尾号xxxx的账户，余额为：人民币，0.00元。最后一笔大额转出记录发生在今日凌晨4点22分，转出金额为人民币三百万元整。收款方账户信息为……”
客服后面的话，林妍一个字也听不见了。
嗡——
巨大的耳鸣声瞬间淹没了她的世界。
三百万……周志强留给她的、她最后一点保命的钱……也被陈志豪转走了！
连同她账户里原本就不多的积蓄，被洗劫一空！
真正的……血本无归！净身出户！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猛然撕裂了茂悦酒店顶层套房的死寂！林妍死死攥着那张冰冷的字条，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她双眼赤红，布满血丝，瞳孔因为极致的绝望和愤怒而剧烈收缩，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碎。
她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散落在地上那三份印着“八千万”的收购文件！那个冰冷的数字，此刻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视网膜上！
周家！陈志豪！都是骗子！都是魔鬼！他们联手，将她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极致的恨意，如同地狱的业火，瞬间吞噬了她所有的理智、所有的恐惧，只剩下毁灭一切的疯狂！她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母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似人声的低吼，猛地扑向那散落的文件，双手抓住其中一份，用尽全身的力气——
嘶啦！
刺耳的撕裂声响起！
印着“宏图资本”抬头的精美文件，在她手中如同脆弱的废纸，被瞬间撕成两半！
还不够！远远不够！
嘶啦！嘶啦！
她疯狂地撕扯着，将那份文件连同另外两份，撕成无数碎片！雪白的纸片如同绝望的雪花，在她歇斯底里的动作中漫天飞舞！
“骗子！都是骗子！想拿走我的东西？做梦！你们做梦！”她一边撕，一边发出破碎的、带着哭腔的嘶吼，眼泪混合着鼻涕糊满了她苍白扭曲的脸，精心打理的头发散乱地贴在额前，状若疯魔，“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死也不会！南越是我的！是我的！谁也拿不走！谁也卖不掉！我毁了它！我宁可毁了它！大家一起死！一起死！！！”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套房内回荡，充满了毁灭一切的疯狂和玉石俱焚的决绝。漫天飞舞的纸屑中，林妍的身影扭曲而癫狂，如同在绝望深渊边缘跳着最后一支毁灭之舞的幽灵。她手中紧紧攥着的，只剩下最后一片残留着“股权转让”字样的碎纸片，尖锐的边缘刺破了她的掌心，鲜血蜿蜒而下，滴落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