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那场惊心动魄的天台风波,已过去月余。许氏化妆品公司最终有惊无险地完成了上市,股价虽未如预期般一路高歌,但也算稳住了阵脚,让许家得以喘息。这份“平静”,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周志远当众做出的那个“到此为止”的承诺。
西郊许家别墅内,灯火通明,气氛却不同于往日的浮躁奢华,反而透着一丝刻意营造的郑重与小心翼翼。为了表达“感谢”,更是为了试探和巩固这得来不易的“和平”,许家老爷子许国栋亲自出面,设下家宴,郑重邀请周志远夫妇前来一聚。
长长的欧式餐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摆放着精致的银质餐具和从国外空运来的新鲜花卉。菜肴极其丰盛,显然经过了精心准备。许国栋坐在主位,虽年事已高,但精神矍铄,眉宇间带着历经风霜的沉稳。许志明和林美娟分坐两侧,神色间难掩紧张与局促。
然而,与这份郑重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周家这边,周志远和张晓云虽然如约而至,但他们的儿子周健,却并未露面。
宴席开场,气氛难免有些尴尬。许国栋率先举杯,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志远,晓云,今天这杯酒,我老头子敬你们。多谢你们大人有大量,不跟小辈一般见识。薇薇这孩子……是被我们宠坏了,做了糊涂事,差点酿成大祸。多亏你们周家宽宏大量。”
周志远面色平静地举杯示意,语气淡然:“许叔言重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他浅酌一口,并未多言,态度客气却疏离。
张晓云也勉强笑了笑,附和着抿了一口酒,目光却不时瞟向门口,显然心系着那个不肯来的儿子。
林美娟见状,连忙起身,拿起公筷殷勤地为张晓云布菜:“晓云姐,你尝尝这个,特意请的师傅做的本帮菜,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她脸上堆着笑,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讨好和小心翼翼,“这次……这次真的不知道用什么话才能表达我们的谢意和……愧疚。薇薇她……唉……”
张晓云看着昔日眼高于顶、此刻却近乎卑躬屈膝的林美娟,心里五味杂陈,只是淡淡点头:“都过去了,孩子们没事就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稍稍缓和,但那份无形的隔阂始终存在。
许国栋放下酒杯,看向周志远,语气变得更为郑重:“志远啊,这次的事情,也给我们敲响了警钟。许氏虽然上市了,但未来的路,还得步步为营,如履薄冰啊。”
周志远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目光锐利地看向许国栋,语气平静却一针见血:“许叔,既然您提到这里,有些话,我也不得不说了。你们许实化妆品,成分超标,这是事实。质检报告我看过,超标倍数触目惊心。”
此话一出,餐桌上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许志明和林美娟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拿着筷子的手都僵住了。许国栋花白的眉毛也紧紧皱起。
周志远仿佛没看到他们的失态,继续冷静地说道:“这次,我们可以看在多年的情分和薇薇那孩子一时冲动的份上,不再追究。但这个问题是客观存在的。即便我们放过,将来也有可能,被竞争对手、被消费者、被监管机构拿住这个把柄。到那时候,恐怕就不是一句‘年轻气盛’能搪塞过去的了。”
他的话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许家繁华表象下的隐疾,毫不留情。
许国栋沉默良久,缓缓叹了口气,脸上显出疲态:“你说得对,志远。这个问题,志明已经跟我汇报过了。是我们管理上的重大疏失,更是急功近利酿的苦果。上市之后,我们已经成立了专门的整改小组,不惜成本,也要彻底解决这个问题。以前的旧账,该销毁的销毁,该召回的召回,绝不会再让类似问题流入市场。”
他看向周志远,眼神复杂:“说到底,还是我们治家不严,教子无方。我们双方,都要管好自己的孩子。婚姻不成,但我们的情谊、两家的交情,还是在的。希望这件事,不要伤了我们两家的和气。”
这番话,既是认错,也是表态,更是在为许家争取未来可能的支持和谅解。
周志远微微颔首,未置可否。商场上的承诺,他从来只信七分。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坐在一旁,几乎没怎么动筷的许薇,突然站了起来。她今天穿得很素净,脸上也未施粉黛,显得有些苍白憔悴。她端起自己面前那杯几乎没动过的红酒,走到张晓云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周伯伯,张伯母,”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眶微微发红,“对不起。为我做过的所有错事,为我差点造成的无法挽回的后果,真诚地向你们道歉。尤其是……对不起,周伯母,我让您担心了,也让您……为难了。” 她显然指的是张晓云情急之下打了周健那一巴掌的事。
张晓云看着眼前这个低眉顺眼、与往日那个骄纵傲慢的许薇判若两人的女孩,心中也是感慨万千。她叹了口气,拉过许薇的手,轻轻拍了拍:“好了,孩子,知道错了就好。以后的路还长,别再犯糊涂了。”
许薇咬着嘴唇,重重地点了点头,眼泪终究还是没忍住,滚落了下来。这眼泪里,有羞愧,有后怕,或许,也有几分真情实意的悔过。
宴席在一种表面和气、内里却各怀心事的微妙氛围中接近尾声。周志远和张晓云婉拒了许国栋的挽留,起身告辞。
送走周家夫妇,许家三人回到客厅,仿佛打了一场硬仗,都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
许国栋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良久,才缓缓睁开眼,对儿子和儿媳说道:“周志远的话,你们都听到了。这是警告,也是提醒。许氏能不能活下去,能活多久,就看你们接下来怎么做了。别再让我失望,也别再……去招惹周家的人,尤其是周健。”
许志明和林美娟连忙点头称是,经过这次教训,他们再也不敢有任何侥幸心理。
而与此同时,驶离西郊别墅的劳斯莱斯车内,气氛同样沉默。
张晓云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夜景,轻声问道:“志远,你说许家这次,是真的知道错了吗?”
周志远目光深邃,淡淡道:“知道错未必能改错。利益面前,人性经不起考验。我们尽了世交的情分,但也仅此而已。至于小健……”他顿了顿,“他的心结,不在许家,而在那个远在德国的丫头身上。许家如何,他根本不在乎了。”
张晓云想起儿子今晚决绝的不肯前来,以及这段时间愈发沉默冰冷的样子,心头又是一阵酸涩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