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骨潭的雾气像化不开的浓墨,黏在沉墟的青石板上,踩上去能留下深深的脚印。林风背着君无痕踏在上面,靴底碾过蛊母残留的黏液,发出“咕叽咕叽”的黏腻声响,听得人头皮发麻。叶灵的机械臂刚完成重组,化作一副金属护腕扣在林风小臂上,护腕表面的纹路亮起淡蓝微光,映得他掌心那两块拼合的玉佩泛起温润的光晕——裂痕处渗出的淡金色雾霭,与沉墟上空盘旋的晨光缠在一起,像给这死寂的城罩了层薄纱。
“这雾气不对劲。”叶灵突然按住林风的肩膀,护腕的警示灯急促闪烁,发出“滴滴”的警报声,“含氧量骤降到三成了!而且……你闻!”她抽了抽鼻子,机械鼻过滤掉水汽,“有尸气在聚集,浓度还在涨!”
林风低头看向君无痕,他脑袋歪在自己肩窝,脖颈处的青筋虽已平息,嘴唇却泛着不正常的青黑,呼吸时胸口起伏微弱,每一次呼气都带着股铁锈味。“他中的蛊毒没清干净,”林风摸出骨灯,灯芯的红光有气无力地舔舐着灯座,“刚才烧断镇魂铁耗了太多灵力,现在这点光,最多照亮三丈范围。”
话音未落,沉墟深处传来细碎的摩擦声,起初像春蚕啃食桑叶,渐渐变得密集,最后汇成一片“沙沙”声,像是无数指甲在刮擦石壁,从四面八方涌来。叶灵的护腕“咔”地弹出三根银刺,刺尖泛着幽蓝的光,映得她机械眼的瞳孔缩成针尖:“是尸潮!刚才蛊母炸开的汁液里有引尸素,把沉墟里的残尸全招来了!”
林风猛地转头,雾气中已浮现出成百上千道佝偻的影子:有的拖着断裂的四肢,胫骨在石板上划出“咯吱”声;有的胸腔空荡荡的,肋骨间挂着几缕腐肉,却仍能发出“嗬嗬”的喘息;最前面那具黑袍尸,胸口插着半截断剑,剑穗上的青岚门标志依稀可辨——正是三个月前失踪的青岚门大师兄。他空洞的眼眶直勾勾盯着林风手里的骨灯,喉咙里发出“要……光……”的嘶哑声,涎水顺着下巴滴落,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不能硬拼,”林风迅速将君无痕往上托了托,让他背得更稳,“沉墟的石碑在哪?君无痕说的秘密说不定能克制它们!”
叶灵的护腕投射出全息地图,沉墟的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中心位置的红点闪烁得越来越急:“石碑在城主府!但尸潮正往那边聚拢,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她突然停顿,护腕的光扫过青岚门大师兄的尸体,“是法器!他胸口的断剑在震!这些尸身是被生前的法器灵气引动的!你的剑穗铃铛也在响!”
林风低头看了眼剑穗,青铜铃铛果然在轻轻颤动,频率正和尸群的喘息渐渐重合。“骨灯的光会吸引它们,得关掉。”他咬灭灯芯,沉墟瞬间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有叶灵护腕的微光勾勒出尸群逼近的轮廓,“跟着我,摸黑走!”
两人背着君无痕在断壁残垣中穿行,尸身的指甲刮过石墙的声音如影随形,好几次林风都感觉有冰凉的手指擦过自己后背,吓得他汗毛倒竖。他的手指胡乱在身旁的石壁上摸索,突然摸到一串凹槽——是人为凿刻的纹路,顺着摸过去,竟是幅简化的星图,北斗七星的斗柄正好指向城主府的方向,每颗星的位置都嵌着颗莹白的石子,在黑暗中微微发亮。
“是引路星图!”林风加快脚步,掌心抚过星图上的石子,“君无痕肯定来过这,是他刻的!跟着星图走,快!”
穿过坍塌的拱门时,青岚门大师兄的尸身突然从侧面扑来,林风下意识侧身躲过,衣袖却被对方死死抓住。那尸身的手指冰凉刺骨,指甲缝里嵌着干涸的血垢,蹭得他手腕一阵发痒。“光……给我光……”嘶哑的声音贴着林风的耳畔,带着蛊毒特有的腥气,熏得他几欲作呕。
“叶灵!”林风大喊。
叶灵的护腕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白光,尸身被强光灼得“滋啦”作响,连连后退几步,皮肤像烤焦的纸一样卷曲起来。“快走!这光靠灵力维持,最多撑十息!”她拽着林风的胳膊冲向城主府,身后的尸潮发出愤怒的嘶吼,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像闷雷滚过地面,震得脚下的石板都在发颤。
城主府的门是块巨大的青铜板,足有两人高,上面用古篆刻着沉墟的建城史,字迹被水浸得有些模糊,最末行却异常清晰:“以骨为笛,以血为引,镇魂息尸,方得始终。”
“骨笛?”林风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君无痕怀里似乎揣着东西,伸手往他衣襟里一摸,果然掏出支白骨短笛——笛身是用玄兽指骨打磨而成,上面布满细小的孔洞,孔边还沾着点干涸的血迹。“是这个!他一直揣着的!”
叶灵的护腕扫过骨笛,弹出一行提示:“材质为玄兽指骨,与骨灯同源,需注入灵力方可吹奏,注:笛音频率可干扰尸蛊神经。”
林风将自身灵力缓缓注入骨笛,凑到唇边试吹。不成调的笛声响起,音色干涩尖锐,像钝刀刮过骨头,却奇异地让逼近的尸潮放慢了脚步。青岚门大师兄的尸身僵在门口,空洞的眼眶似乎闪过一丝波动,不再往前。
“要血!”叶灵指着青铜板上的“以血为引”四字,护腕的光在那四个字上反复闪烁,“得滴血在笛孔里!这是血契仪式!”
林风毫不犹豫地咬破指尖,将血珠挨个滴在笛孔中。血珠渗入骨笛,笛身瞬间泛起一层红光,笛声突然变得低沉悠长,像极了古战场的号角,带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尸潮听到笛声后竟缓缓后退,青岚门大师兄的尸身甚至对着他们微微躬身,像是在行礼,喉咙里的“嗬嗬”声也变成了模糊的“请……”
君无痕在此时轻轻咳嗽了一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石碑……后面……有字……”
林风绕到石碑后,借着叶灵护腕的微光一看,果然刻着更详细的记载:“骨笛引尸,非为驱杀,乃为渡化。吹笛者需以自身灵根为契,引尸身忆起生前灵识,解蛊毒之困,方得安息。”
“灵根为契……”林风深吸一口气,将自身灵根的灵力毫无保留地注入骨笛。笛声陡然拔高,像一道惊雷划破黑暗,他清晰地感觉到无数细碎的念头涌入脑海——有青岚门大师兄生前的执念(“师妹别怕,师兄这就来救你”),有个圆脸修士的遗憾(“娘,儿子不孝,没能给您养老”),还有个女修的愧疚(“对不起,不该偷你的丹药,害你送了命”)……这些念头像潮水般冲击着他的灵识,几乎要将他的意识撕裂。
“撑住!”叶灵按住他的肩膀,将自己的灵力顺着护腕渡过去,“他们不是要害你,是在等解脱!这些念头是他们最后的执念,你帮他们说出来,就能渡了他们!”
林风咬紧牙关,任由那些念头在脑海中盘旋,笛声却始终未断。他甚至顺着笛声,将那些来不及说出口的话轻轻哼了出来:“师妹得救了,你放心吧”“你娘身体好得很,还在村口盼你呢”“他不怪你了,说当年也有不对……”
尸潮的身影在笛声中渐渐变得透明,青岚门大师兄的尸身化作点点荧光,消散前似乎清晰地说了句“谢……谢……”。当最后一道影子消失时,晨曦终于穿透沉墟的穹顶,金色的光线像利剑般劈开浓雾,照在石碑上,碑面的文字突然亮起,组合成一行新的字:“无根者,非无依,心之所向,即吾乡。”
君无痕此时彻底清醒,从林风背上滑下来,扶着石碑站稳,看着林风手里的骨笛笑了:“我说过……石碑有秘密……这沉墟,原是座镇魂城,我们不是来探险,是来送它们回家的。”
林风低头看着骨笛上未干的血痕,又抬头望向晨光中的叶灵和君无痕,突然明白“无根”的真意——所谓无根,从不是没有归宿,而是心怀善意走过每一寸土地,让遇见的每一个灵魂都能得到安宁,这样一来,每一寸走过的土地,便都是心的故乡。
叶灵的护腕突然对着石碑底座发出“嘀嘀”的提示音,她弯腰一撬,撬开个暗格:“喂,别感慨了,看看这是什么?”
暗格里躺着本泛黄的手札,牛皮封面已经脆化,首页的字迹却依旧清晰:“沉墟之外,尚有九座镇魂城,藏于九州深渊,待有缘人以骨笛为引,一一渡化……”
林风握紧骨笛,指尖的血珠滴落在手札上,晕开一朵浅浅的红痕。他知道,这趟关于“无根”的旅程,才刚刚走到第二站,后面的路,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