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顿办公室里那暧昧而尴尬的空气，随着那个衣衫不整的女人仓皇逃离，似乎稍微流通了一些。伊顿搓着那双布满纹身的大手，脸上堆砌的笑容像是勉强糊上去的墙粉随时可能剥落，露出底层的警惕与不安。
莉塔仿佛完全没有感受到这微妙的气氛，她优雅地翘起的二郎腿线条分明，带着一种与这间充斥着草莽气息的办公室格格不入的冷冽与权威。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伊顿身上，却让后者感觉像是被无形的尖刀抵住了咽喉。
莉塔的问询话音刚落，伊顿便仿佛不经意地，飞快地瞟了一眼站在莉塔侧后方的曲焕，随即又迅速将注意力集中回莉塔身上。他干笑了两声，那笑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干涩。
“莉塔小姐……您这可真是问对地方了，又像是问错了地方。”伊顿试图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些，却难掩其中的谨慎，“不瞒您说，我们灰羽会小门小户，干的多是些倒卖情报、牵线搭桥的活儿，偶尔经手些来路不明的魔法物品，也大多是些边角料。像您说的这种……既是死灵相关，又要求魔力稳定能用的……这玩意儿太烫手，也太稀罕了，简直可以说是......世间少见呐。”
他摊了摊手，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真正符合您要求的‘好东西’，但凡我们侥幸弄到过一星关乎半点，要么早就被上面的‘大人物’预定走了，要么……就是我们自己根本不敢留。您也知道，关乎死灵力量的玩意儿都邪性得很，一个控制不好，就不是赚钱而是招灾了。”
莉塔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指尖在扶手上轻轻点了一下，示意他继续。
伊顿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目前库房里剩下的，跟死灵沾边的，倒也不是完全没有。但都是些……嗯，极不稳定的危险货色。能量狂暴，充满怨念，别说吸收了，就是靠近久了都容易心神不宁。我们正头疼呢，打算明天凑一波，送到‘摩勒交易所’去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换点辛苦钱，或者置换些更实用的物资。”
他提到“摩勒交易所”时，语气刻意加重了几分，同时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莉塔的反应。
“摩勒交易所？”莉塔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那似乎是另一家大型黑市“健康之家”的死对头，各掌握着索洛托中部地区灰色世界的半壁江山......
“对！摩勒交易所！”伊顿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热情地介绍起来，“那可是咱们这片区域规模最大、货品最全的地下交易市场，没有之一！就在旁边的格林市！背后的老板手眼通天，渠道广得很，远不是我们这种小地方能比的。别说稳定的死灵物品了，就是再稀奇古怪的要求，只要价钱到位，在摩勒交易所都有机会找到门路！”
他向前凑近一小步，压低声音，显得推心置腹：“莉塔小姐，说句实在话，您要想找真正合用的东西，在我这儿纯属浪费时间。但如果您信得过我，我可以亲自带您二位去一趟摩勒交易所！我在那边还算有几分薄面，能帮您引荐一下真正的管事人，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保证比您自己找要高效得多！”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撇清了自己没有存货的责任，又主动提出了一个看似极具诱惑力的解决方案，甚至不惜亲自作陪，显得诚意十足。
曲焕站在一旁，默默听着。他看向伊顿那双游移不定的眼睛，以及那看似热情实则紧绷的身体姿态，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疑虑——这一切似乎太过“顺利”了？
他的态度转变太快，从最初的惊慌到现在的积极，总让人觉得有些刻意。尤其是他主动提出带路，更让曲焕觉得不安。黑市的人，会这么热心肠吗？还是说，只是单纯惧怕莉塔导师的权威？
然而，莉塔的反应却有些出乎曲焕的意料。她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怀疑的神色，只是微微颔首，似乎真的在考虑这个提议。她沉默了几秒钟，这短暂的寂静让伊顿额头也隐隐渗出了细汗。
“可以。”终于，莉塔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带路吧。”
伊顿如释重负，脸上瞬间绽放出夸张的笑容：“太好了！莉塔小姐果然爽快！您放心，包在我身上！我这就去安排一下，五分钟，就五分钟！咱们马上出发！”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忙脚乱地从地上捡起一件皱巴巴的衬衫套在身上，顾不上扣子扣得歪歪扭扭，快步走出了办公室，似乎生怕莉塔反悔。
办公室里只剩下莉塔和曲焕两人。曲焕忍不住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莉塔导师，我总觉得他有点奇怪……”
莉塔抬起手，轻轻打断了他的话：“可信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指出的方向，是目前最有可能找到我们需要的东西的路径。本来我也只是打算在这里碰碰运气罢了没指望他们整出什么好货出来。”她转过头，看向曲焕，眼神深邃，“摩勒交易所，确实是更大的平台。”
她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至于风险……任何时候都存在。提高警惕就好。”
说完，她伸出右手，指尖冒出一丝极淡的黑色流线。下一刻，微弱的魔力波动在她周身荡漾开来——莉塔的面部轮廓开始发生细微的改变，五官仿佛笼罩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变得有些模糊不清。虽然大体还能认出是她，但细节处已然不同，少了几分原有的冷艳锐利，多了几分平庸感，甚至连她身上那种特有的强大气场都似乎被刻意收敛压制了许多。
“易容术……”曲焕心中了然。莉塔导师果然心思缜密，不想因为自己的直接露面在更大的黑市暴露真实身份，这简单的准备，让曲焕心中的不安稍微减轻了一些，至少导师并非毫无防备。
五分钟后，伊顿准时返回，他已经换上了一件相对整洁的黑色外套，头上还戴了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都安排好了，莉塔小姐，曲……先生，咱们走吧。车已经在后门准备了。”
莉塔易容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点了点头。伊顿熟门熟路地带领他们穿过办公区另一侧的一条狭窄通道，拾级而上，推开一扇隐蔽的铁门，外面是一条堆满杂物的小巷。一辆看起来十分普通、甚至有些破旧的魔导厢式货车停在那里。
三人上了车，司机并没有朝着奇兰城的中心区域行驶，而是沿着环城路，一路向着城市的边缘开去。窗外的景色逐渐从密集的低矮建筑变为更加荒凉的城郊结合部，最后是一片开阔的、被铁丝网围起来的区域，远处能看到高耸的边境检查站轮廓。
“前面就是奇兰城和格林市的边境线了，正规关口查得很严。”伊顿回过头解释道，“咱们得走点‘特别’的路。”
车子七拐八扭，在一个废弃的货运站场附近拐进了一条似乎是人工挖掘的地下隧道入口。隧道内部光线昏暗，潮湿阴冷，墙壁上还布满了斑驳的苔藓和水渍。货车在迷宫般的隧道中行驶了大约五分钟，最终从一个伪装成大型排水管道出口的地方驶出，眼前豁然开朗——他们已经身处一个与奇兰城风格迥异的城市区域。
低矮密集的楼房、杂乱无章的广告牌、似乎比奇兰城更加阴沉的夜幕
货车又行驶了十几分钟，最终在一个看起来像是大型废旧仓库改造的建筑群外围停了下来。仓库外围看似平静，但曲焕敏锐地察觉到，在阴影处和制高点上，至少有四五道警惕的目光扫过他们的车辆。这里的安保等级，显然远非灰羽会那个美容店入口可比。
“到了，这里就是摩勒交易所的外围。”伊顿率先下车，脸上带着一种回到自己地盘般的轻松笑容，“两位请跟我来，我带你们进去。”
莉塔和曲焕依次下车。莉塔快速而隐蔽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曲焕则感到自己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手心也微微出汗。眼前这座沉默的仓库建筑，像一头匍匐在阴影中的巨兽，散发着一种远比灰羽会基地更加危险和深沉的气息。
伊顿走到仓库一扇不起眼的侧门前，有节奏地敲了几下。门上的一个小窗打开，一双锐利的眼睛审视了一下外面的三人，尤其是在莉塔和曲焕身上多停留了几秒。伊顿低声说了几句分不清楚的暗语，那扇厚重的铁门才缓缓向内打开，露出一条灯火通明、却更加深邃的通道。
“请吧，莉塔小姐，就在里面。”伊顿侧身，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笑容中似乎隐藏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哐！”
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合拢的闷响将外界稀薄的空气与微弱的光线彻底隔绝。迎面而来的是一条异常宽敞、却因超乎想象的长度和低矮的穹顶而显得格外压抑的通道。
伊顿显然也对这里轻车熟路。他快步走在前面，脸上之前那种略带谄媚的笑容已经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符合此地氛围的、公事公办的严肃表情。他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地低声提醒道：“两位，跟紧我。这里是外围安检通道，每一步都有检测，走错或者触碰墙壁都可能触发警报，甚至是机关。”
他的话音刚落，前方约十米处的通道地面上，突然无声无息地升起了三道彼此间隔数米、散发着不同颜色光晕的半透明魔法力场墙。第一道是淡蓝色，第二道是琥珀色，第三道则是深紫色。力场墙上流光溢彩，隐约可见无数细密的符文在其中飞速流转。
“身份核验与能量扫描。”伊顿简短地解释了一句，率先走向第一道淡蓝色力场墙。当他靠近时，力场墙上荡漾开一圈涟漪，一道柔和的光束自上而下扫过他的全身，同时墙壁上浮现出一个复杂的魔法徽记，与伊顿下意识抬起的手腕上某个不起眼的烙印微微共鸣了一下。过程持续了约两秒，淡蓝色力场墙便悄然消失。
伊顿顺利通过，回头示意莉塔和曲焕跟上。
曲焕心中不由得一紧，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莉塔导师。如此精密的魔法检测装置，莉塔导师那看似简单随意的易容术，能瞒过去吗？
莉塔却依旧神色平静，步伐没有丝毫迟疑。她从容地走向那淡蓝色的光幕。当扫描光束落在她身上时，曲焕几乎屏住了呼吸。然而，预想中的警报或异常并未发生。那光束似乎在她体表遇到了一层极其微薄、却异常坚韧的无形屏障，扫描的数据流出现了极其短暂、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随即又恢复了正常流动。力场墙上的符文闪烁了一下，似乎识别出某种“安全”的、预设好的能量特征，便也悄然消散了。
整个过程流畅得仿佛本该如此。就连站在前面的伊顿，也似乎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
“好高超的伪装……”曲焕心中暗叹，对莉塔导师的实力有了更深的认识。这绝不仅仅是改变容貌那么简单，而是连自身的能量特征、生物磁场等更深层次的标识都进行了临时性的篡改或屏蔽，怎么还不知道莉塔导师有这一手？
但联想起莉塔导师曾经的“工作”，这种法术对她而言应当是“必修课”吧？
再次经过了两重检测，层层递进，严密得令人窒息。然而，在莉塔精心准备的伪装面前，它们都未能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曲焕自己通过时倒是没遇到什么麻烦。他实力尚浅，身上也没有携带什么特别引人注目的东西，检测系统似乎将他判定为“低风险随行人员”，过程反而比莉塔那边更快一些。
穿过这条长达近百米的安检通道，真正的摩勒交易所内部，终于展现在他们眼前。
与外面通道的冰冷科幻感不同，门后的景象，更像是一个……异常繁忙且规模宏大的地下综合市场。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如同健康之家一般的，挑高超过十米的巨大穹顶空间，面积之大，一眼望不到尽头。穹顶是由某种强大的幻术魔法模拟出的、永远处于黄昏时分的暗红色天空，给人一种时间错位的诡异感。空间被规划得井井有条，由一条条宽阔的、铺着暗色石材的通道分割成不同的区域。每个区域都有明确的标识牌，写着对应的“魔法材料区”、“古代遗物区”、“情报交换区”、“定制服务区”等等。
通道两旁，是一个个大小不一的、用强化玻璃或特殊金属栅栏隔开的独立店铺或摊位。有些店铺装修得富丽堂皇，如同地上的奢侈品店；有些则简陋得只有一个柜台和几把椅子。但无论店铺大小，里面陈列的物品都绝非寻常：闪烁着各色异光的矿物和植物、浸泡在溶液中的奇异生物器官、散发着古老气息的卷轴和法器、甚至还有一些被禁锢在能量场中的、形态模糊的灵体或元素生物——不会有人把这些东西当宠物养吧？
“这里就是摩勒交易所的核心交易区了。”伊顿的声音将曲焕从震撼中拉回现实，“两位可以随意看看。不过，我建议我们先去‘特殊物品咨询处’，那里有专业的鉴定师和信息库，能更快地帮你们找到需要的东西。”
莉塔微微颔首，表示同意。她的目光快速扫过整个市场，似乎在评估着这里的规模和潜藏的风险。
伊顿引领着他们，沿着主通道向前走去。沿途，曲焕能感觉到无数道或明或暗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扫来，大部分集中在走在前面的、气质独特的莉塔身上。虽然她的容貌经过伪装，但那从容的气度和隐约透出的不凡气场，依然让她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出众。
他们穿过熙攘的人群，路过一个个光怪陆离的摊位。曲焕看到有人正在为一小块闪烁着幽光的骨头讨价还价，也有人小心翼翼地展示着一瓶粘稠的、仿佛有生命般缓缓蠕动的黑色液体。一切都充满着一股独属于背面社会的约定俗成的秩序感。
大约走了十分钟，他们来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区域。这里店铺的数量明显减少，但每一家都占据着更大的面积，装修也更加考究。伊顿在一家招牌上只刻着一个复杂魔法符号、没有其他任何文字的店铺前停下了脚步。
“就是这里了，秘法之眼咨询处。”伊顿推开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这里的负责人是我的老朋友，消息最灵通。”
店铺内部光线柔和，陈设典雅，像一间高级的私人会客室。一位穿着得体、戴着银边眼镜、看起来像学者多过商人的中年男子正悠闲地坐在一张书桌后读着什么东西，看到伊顿进来，脸上露出了热情的笑容。
“伊顿老弟！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还带了两位新客人？”男子站起身。
“休谟斯！今天这两位客人你可得好好招待了，他们要找具有稳定性质的死灵物品。”
那位被称作休谟斯的男人推了推眼镜，脸上露出了一丝为难却又带着几分探究的神色。
“稳定的死灵物品……这可是稀罕物，也是敏感物啊。”他沉吟着，“库房里确实登记了几件相关的东西，但具体情况需要查询一下档案，甚至可能需要申请权限调阅实物。二位请稍坐片刻，我这就去后面查查看。”
他起身走向后堂，留下三人在安静的客室里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