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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顺治元年,北京城的这个清晨,是被紫禁城的晨钟唤醒的。那钟声带着一种金属特有的冷冽质感,仿佛淬过北地的寒冰,一声接着一声,穿透秋日清晨的薄雾,回荡在重重宫阙、层层朱墙之间。瓦当上的露水被震得簌簌欲滴,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湿冷草木与古老檀木混合的气息。

戚睿涵,这位来自未来的灵魂,如今化名为道士玄真子,与扮作道姑玄英子的董小倩,正跟随在一名面容肃穆、步履无声的引路太监身后,行走在通往太和殿的漫长御道上。脚下的青石板被露水濡湿,映出天际那抹将明未明的灰白,行走其上,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脚步的微响,更反衬出这宫苑深沉的寂静。宫墙巍峨,高达数丈,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息,朱红的墙面在岁月和战火的侵蚀下,有些地方已显斑驳。那飞檐斗拱,如同巨兽的骨架,在渐亮的晨曦中勾勒出沉默而威严的轮廓,鳞次栉比的黄琉璃瓦顶,仿佛一片凝固的、金色的波涛。

然而,这份恢弘的皇家气派之下,弥漫着的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几乎令人窒息的紧绷感。侍卫们按刀而立,身形挺直如松,眼神却锐利如鹰,扫过每一个经过的人,仿佛一张拉满的弓,无声地积蓄着力量,随时可能迸发出致命的杀机。这里已不是汉家宫阙,空气中飘荡着一种陌生的、属于草原的剽悍气息,与这中原古典建筑奇异地糅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沉重迫人的威压。

戚睿涵深吸了一口清冷而带着土腥气的空气,努力平复有些过快的心跳。他宽大的白色道袍袖口中,手指微微蜷缩,感受着内里棉布衬里的柔软纹理。这身装扮,是他们目前最好的护身符,道家方外之人的身份,能让他们在一定程度上超脱于满汉激烈的政治漩涡边缘,但也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尸骨无存。他侧目看了一眼身旁的董小倩,她神色平静如水,步履从容不迫,只有那双清澈如秋水般的眼眸中,偶尔闪过的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才隐隐透露着她绝非寻常的柔弱道姑。她的手看似自然地垂在身侧,宽大的袖袍遮掩了下方的动静,但戚睿涵知道,她那袖袍之下,纤细而有力的手腕旁,定然藏着她从不离身的、淬过毒的短剑“秋水”。

董小倩似乎感应到他内心翻腾的波澜与投来的目光,微微偏头,几不可察地向他靠近了半分,递给他一个极浅淡、却足够安抚的眼神。那眼神里有关切,有提醒,更有一种“我与你同在”的坚定。戚睿涵心下稍定,暗忖这姑娘的胆识与机变,确实远超寻常闺秀,甚至胜过许多男子。自南京秦淮河畔相识,共同经历风雨至今,她屡次在关键时刻展现出与其姐董小宛温婉名妓形象截然不同的果敢与坚韧,仿佛一株在疾风骤雨中顽强挺立的翠竹。

引路太监在一处巨大的宫门前停下脚步,宫门上方悬挂着满汉双文的匾额。他转过身,微微躬身,用尖细而压低的声音示意:“二位真人,请在此稍候,待百官序列,皇上驾到,自有宣召。”这里已是太和殿广场的外围,汉白玉石阶层层叠叠向上延伸,视野豁然开朗。可以清晰地看到广场上按品级、分满汉肃立的官员们。

他们大多垂首躬身,如同泥塑木雕,气氛凝重得如同结冰的湖面,了无生机。尤其是那些汉官,即便隔得很远,也能感受到他们身上那种深入骨髓的、如履薄冰的惊惶,他们的背影显得格外佝偻,仿佛承受着无形的千钧重担。无论满汉,官员都穿着清一色的石青色满清官服,外罩带有方形补子的朝褂,头戴顶戴花翎,脑后无一例外地垂着那根细长的、象征着征服与屈辱的金钱鼠尾辫,在清晨的微风中微微晃动。

戚睿涵的目光扫过这片沉默的人群,心中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历史的教科书此刻化作了眼前鲜活而残酷的景象,他不仅是一个见证者,更已深陷其中,成为了这历史洪流中奋力挣扎的一叶扁舟。

片刻之后,一阵尖锐得有些刺耳的唱喏声,如同利刃般划破了广场上凝固的宁静:“皇上驾到——百官早朝——”

冗长而肃穆的仪仗队伍缓缓行进,盔甲摩擦发出铿锵之声,旗帜在微风中猎猎作响。年幼的皇帝福临,脸上还带着孩童的稚嫩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被一群太监和侍卫簇拥着,坐上了那高高在上的龙椅。他的身形在宽大的龙袍中显得格外瘦小。摄政王多尔衮与孝庄太后分坐两侧。

多尔衮面容瘦削,目光锐利如刀,顾盼之间自有睥睨天下的威势,他虽未居帝位,但那股掌控一切的权臣气场,甚至盖过了龙椅上的小皇帝。而孝庄太后则面色平静,眼神深邃,如同古井无波,让人难以窥测其内心所想。

朝会正式开始。最初的政务奏报平淡无奇,无非是些钱粮赋税、地方民情,官员们语气刻板,如同在背诵公文。但很快,话题便不可逆转地转向了清廷入关后推行最力,也最为汉人痛恨、抵抗最为激烈的几项政策——剃发、易服、圈地、投充。

率先发言的是镶蓝旗重臣鳌拜,他出列几步,声若洪钟,带着武人特有的蛮悍和不容置疑:“启禀皇上、摄政王,关内汉民,刁顽成性者甚众,畏威而不怀德。近日来,直隶、山东、乃至京畿附近,抗拒剃发、隐匿田产、收容逃人之事屡禁不止,此风断不可长。奴才以为,非用重典,不足以震慑宵小。应将捕获之抗命者,不论首从,一律枭首示众,传首四方。其家产尽数充公,妻女发与披甲人为奴。唯有如此,方可令汉人知我大清法度之森严,八旗威严之不可犯。让他们从骨头缝里记住,违逆大清者,唯有死路一条!”

他的话音未落,多铎、阿济格等满洲亲贵便纷纷出言附和,言语间充满了对汉人生死的漠视,仿佛他们谈论的不是同类,而是亟待驯服、甚至需要定期清理的牲畜。

“鳌拜大人所言极是!”

“对这些南蛮子,就得用刀子说话!”

“杀一儆百,看谁还敢不服!”

殿内温度仿佛骤然降低,一些汉官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头垂得更低,有人甚至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脑后那根辫子,脸上血色尽褪。

就在这时,一位年纪在四十岁上下,穿着从七品礼科给事中官服的汉臣,赵彦伯,颤巍巍地出列,他的步伐有些踉跄,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跪倒在冰凉的青砖地面上,声音虽带着老年人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皇上、摄政王明鉴。臣……臣礼科给事中赵彦伯,有本奏!”

多尔衮狭长的眼睛眯了起来,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不悦与戾气,但并未立刻发作,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冷冷地道:“讲。”一个字,仿佛带着冰碴。

赵彦伯深吸一口气,稀疏的胡须微微颤抖,他抬起头,目光似乎越过了御座上的权贵,望向了虚空中的某处,朗声道:“臣闻,昔年北魏孝文帝元宏,迁都洛阳,力主汉化,改鲜卑姓氏为汉姓,着汉服,习汉礼,定族姓,与汉人士族通婚,方得稳固北朝基业,缓和胡汉之防,成就太和盛世之佳话,为后世所称颂。其后,辽之圣宗耶律隆绪,兴科举,修律法;金之章宗完颜璟,倡汉学,礼儒士;元之英宗硕德八剌,行汉法,省刑罚。此皆前代入主中原之明君,深知欲在中原立足,长治久安,必顺应以汉文化为主流之天命人心,行仁政,收士心啊。今我大清初定中原,威加海内,正宜效法先贤,示天下以宽仁,尊重汉家衣冠礼乐之旧俗,或可……或可收回剃发易服之成命,以示怀柔,则天下士民之心必感念天恩,归附恐后,如此,则江山可固,社稷……”

“住口!”多尔衮猛地一拍座椅扶手,檀木扶手发出沉闷的巨响,打断了下文。他声音并不算太高,却带着一股冰寒刺骨的杀意,瞬间笼罩了整个大殿。他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下御阶,靴子踏在金砖上,发出笃笃的声响,如同踩在每个人的心尖上。他来到老臣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如同在看一只不知死活的蝼蚁。

“赵彦伯,你好大的狗胆!”他一字一顿,声音从齿缝间挤出,“竟敢妄议朝廷国策,以前朝旧事影射今朝,鼓吹异端,乱我大清根本!你拿拓跋宏、耶律隆绪、完颜璟、硕德八剌,这些胡儿,也配与我满洲英主相提并论?他们最终都成了什么样子?我大清之天下,乃是在弓马骑射上得来。靠的是八旗勇士的无畏血性,而非学那南蛮子的扭捏作态,腐朽文章。剃发易服,正是要尔等摒弃前明陋习,彻底归顺我大清正统。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谁敢不从,便是心存异志,图谋不轨!”

他猛地转身,面向噤若寒蝉的百官,声音斩钉截铁,不容任何置疑:“来人!”

殿外两名顶盔贯甲、身材魁梧的巴牙喇(护军)侍卫应声而入,甲叶铿锵。

多尔衮指着已然面如死灰,身体瘫软,连一句话也说不出的赵彦伯,冷酷地宣判,如同在宣读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书:“将此逆臣拖出午门,凌迟处死,诛其九族。其乡里邻佑,保甲人等,知情不举者,连坐同罪。给本王查,严查不贷!”

没有更多的辩解,没有第二次机会。两名如狼似虎的侍卫架起瘫软如泥的赵彦伯,毫不留情地将他拖出了大殿。那老臣似乎想再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几声模糊的、绝望的嗬嗬声,最终消失在殿外那片逐渐亮起、却更显冰冷的秋日天光中,只留下地砖上几道徒劳的蹬踹痕迹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尿骚味。整个太和殿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汉臣们个个面无人色,深深低下头,恨不得将身体缩进地缝里,许多人额头沁出冷汗,手脚冰凉。

戚睿涵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尾椎骨直冲头顶,头皮阵阵发麻。他虽然熟读明末清初历史,知道清初统治的残酷,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的记载早已烂熟于心,但文字记载与亲眼目睹这种赤裸裸的、在庙堂之上视人命如草芥的暴行,感受截然不同。那是一种生理性的不适与心理上的巨大冲击。他袖中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的皮肉里,带来一丝刺痛,才让他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他能感觉到身旁董小倩的气息也微微一滞,她靠他更近了些,宽大的袖袍下,她的手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臂,纤细的手指传递过来一丝坚定而温暖的支撑力量。

然而,血腥的镇压并未能彻底堵住所有声音。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又一位年纪在五十多岁,面容清癯,穿着正三品孔雀补子官服的官员出列,是刑部左侍郎张炳栋。他脸色苍白如纸,不见一丝血色,但眼神中却有一种豁出去的、近乎悲壮的决然。他跪倒在地,重重叩首,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发出“咚”的一声轻响:“摄政王,臣……臣刑部左侍郎张炳栋,亦有言!”

多尔衮刚刚坐回座位,闻言眉头紧锁,脸上已是不耐烦到了极点,杀意再次凝聚:“你又想说什么?莫非也想学那赵彦伯,自寻死路?”

张炳栋声音带着微颤,却努力维持着清晰和条理:“摄政王明鉴,赵彦伯妄议国策,牵涉前朝,其罪当诛。然……然臣执掌刑名多年,深知律法之用,贵在分明,赏罚有度,方能令行禁止。凌迟、剥皮、腰斩等酷刑,用于惩治贪官污吏、蠹国豪强,或可收震慑之效,使其不敢轻易徇私枉法,蠹国害民。然……若广施于寻常百姓,小民无知,或困于生计,或惑于乡情,偶有触法,若动辄施以极刑,非但不能使其心服,反而易激起兔死狐悲之感,积聚怨愤,终至民变蜂起,动摇国本!自古以来的贤明之君,皆以‘严于驭官,宽以治民’为圭臬。官吏手握权柄,若不受严刑峻法约束,则易生腐败,此为国之蠹虫;而百姓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啊!恳请摄政王三思,对百姓稍施仁政,网开一面,酷刑……酷刑可否主要用于约束官吏豪强,以示朝廷公正?”

这番言论,相较于赵彦伯直接涉及敏感的“文化认同”问题,更侧重于统治术的层面,带着一丝基于职责的、苦苦劝谏的意味。然而,在多尔衮听来,这依然是挑战他的权威,是在为汉人“求情”,是在质疑他铁血政策的必要性。

“呵,”多尔衮发出一声短促而充满讥讽的冷笑,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张炳栋,你是在教本王如何治国吗?宽以治民?如今这些南蛮子,心中仍念着他们的前明伪君,贼心不死。若不加以雷霆手段,犁庭扫穴,他们岂知畏惧?民变?正好,来一个,杀一个,来一万,杀一万。杀到他们怕,杀到他们服,杀到他们从心里承认我大清才是天命所归为止。你这般迂腐不堪,为他们说话,莫非也与他们同气连枝,暗通款曲?”

他根本不欲多言,再次挥手,如同拂去眼前的苍蝇:“拖出去,斩立决,同样诛九族,邻里连坐。让所有人都看看,违逆本王意志,是何下场!”

又一条生命,连同其家族、乡邻,就这样被轻描淡写地抹去。张炳栋听到判决,身体猛地一颤,但他没有求饶,只是再次深深叩首一次,仿佛是在向这片他曾经效忠的故国土地做最后的告别,然后便被侍卫毫不留情地拖走,身影决绝而黯淡,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接连两位大臣因言获罪,被处以极刑并株连,殿内的空气已经凝固如同铁板,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汉臣们连呼吸都变得极其轻微、短促,生怕稍重一点就会引来那尊杀神的注意,招致灭顶之灾。

这时,又一人出列,是孔子后人,衍圣公一系的官员孔闻謤。他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跪伏在地,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充满了卑微的、绝望的乞求:“摄政王……臣……臣孔闻謤,不敢非议国策,奴才万万不敢……只是……只是念及先祖至圣先师孔子,每逢春秋丁祭、圣诞祭奠大典,身为圣人后裔,若不能着汉家衣冠,束发致敬,实在于心难安,五内俱焚,恐愧对先祖在天之灵,无颜面对天下读书人啊……奴才斗胆,恳请摄政王天恩浩荡,允准孔氏后人于祭孔之时,暂穿汉服,戴假发束发,以全孝道礼义,慰藉士林之心……奴才万死,叩请天恩!”他说完,涕泪交加,连连叩头,额角很快便一片青紫红肿,渗出血丝。

这一次,多尔衮脸上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他嘴角下撇,刚要开口下令,一直沉默旁观,仿佛一尊精致雕像的孝庄太后却轻轻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足以让御阶附近的官员听清:“摄政王。”

多尔衮凌厉的目光转向她,带着一丝被打断的不豫。孝庄面色平静无波,用听不出情绪的语气缓缓说道:“孔子乃万世师表,至圣先师,其教化功在千秋,非止于汉家。其后人祭祀先祖,恪守孝道,情有可原。况孔氏一族,于汉人士林中声望颇隆,乃天下文脉所系,象征意义重大。若处置过于严苛,赶尽杀绝,恐寒了天下读书人之心,于长治久安不利。不如,略施薄惩,就将此人革去官职,逐出朝廷,永不录用便是。如此,既维护了国策威严,亦不失我大清对先贤的礼敬,也好让天下人知我大清虽法度森严,亦非不近人情,懂得尊儒重道。”

她的话语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和深远的政治考量。这既是对汉人士绅阶层的一种极其有限度的、象征性的安抚,也是维护清朝统治长远利益的现实需要。更重要的是,她在向多尔衮,也向满朝文武展示她在这个帝国权力核心中不可或缺的地位与影响力,一种柔中带刚的政治手腕。

多尔衮目光闪烁,显然在快速权衡利弊。片刻,他冷哼一声,算是勉强默认了孝庄的处理,但语气依旧森寒:“哼,就依太后所言。孔闻謤革去官职,逐出京城,永不得入仕。若再有人敢以此为由,或借任何名目,妄图恢复汉制,挑战剃发易服之令,定斩不饶,株连九族!”

孔闻謤听闻,如同听到天籁之音,虽然丢了官位,但总算捡回一条命,他连滚爬爬地谢恩,语无伦次:“谢摄政王不杀之恩,谢太后恩典,臣谢恩,谢恩!”然后被侍卫搀扶着,几乎是拖着,狼狈不堪地退出了大殿,那背影充满了劫后余生的侥幸与无尽的屈辱。

经过这三起三落,恩威并施,多尔衮环视下方噤若寒蝉、如同待宰羔羊般的百官,尤其是那些面无人色的汉官,一字一顿地宣告,声音如同寒铁交击,烙印在每个人的心上:“你们都给本王听清楚了。大清,不需要摇唇鼓舌、空谈误国的谏官,只需要能办实事、忠心耿耿、奉命行事的臣子奴才!今日之事,望尔等引以为戒,恪尽职守,休要自误!退朝!”

坐在龙椅上的小皇帝福临,似乎被这一连串的杀戮与呵斥吓得有些不安,小小的身体动了动,但在多尔衮与孝庄同时投来的、含义不同的目光注视下,终究未能说出一个字,只是将小手紧紧抓住了龙袍的衣袖。百官如蒙大赦,齐刷刷地跪倒,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颤抖,然后秩序井然地、沉默地、快速地退出太和殿,仿佛身后有择人而噬的猛兽追赶,多留一刻便有性命之忧。

朝会散去,但那股无形的、血腥的压力却并未消失,反而更加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如同北京城上空积聚不散的阴云。戚睿涵和董小倩在太监的引导下,也离开了太和殿区域。两人沉默地行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偶尔交换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彼此眼中深切的凝重与紧迫。清廷高层的态度如此强硬酷烈,完全堵死了任何温和劝谏或妥协的可能,也让他们此行肩负的、策反李成栋父子的任务,显得愈发紧迫和危险,如同在刀尖上舞蹈,在火山口徘徊。

回到他们暂住的、被严密“保护”起来的居所——一处位于紫禁城偏僻角落的小院,两人在房间内静坐良久,各自调息,实则是在凝神细听,确认隔墙无耳,窗外无人后,才用几乎只有气流摩擦的极低声音开始交流。

“看清了吗?这便是我们面对的敌人。”戚睿涵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他们不信怀柔,只信暴力;不要认同,只要服从。文化征服与肉体消灭双管齐下。”

董小倩点了点头,眼神锐利如出鞘的短剑,声音清冷而低回:“嗯。看得很清楚。多尔衮刚愎自用,手段酷烈,意在立威,以杀止抗;孝庄则更懂得权术与平衡,偶尔示以怀柔,但本质上,他们都是要将汉人彻底踩在脚下,磨灭我们的衣冠、发肤,乃至精神。那个李成栋父子,若真如李自成陛下所说,对清廷早有不满,心存怨望,或许就是我们在这铁板一块的黑暗中,撬动局势的关键一步,唯一的突破口。”

“事不宜迟,我们必须尽快接触他们,迟则生变。”戚睿涵下定决心,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借口讲道说法,祈福消灾,是目前最稳妥、最不易惹人怀疑的方式。”

计划已定,两人不再犹豫。下午,戚睿涵便向负责看守、伺候他们的清宫管事太监提出,言称自己清晨于宫中静坐时,神游物外,偶有所感,察觉京城东南方位,似有将星晦暗,煞气与郁结不平之气交织,恐于大将运程不利,或引发无谓兵灾。

经打听,似是前明降将李成栋将军府邸方向。他身为修道之人,蒙天恩礼遇,愿前往为其讲解道法,平息躁动,化解戾气,也算为京城安定尽一份心力,为皇家祈福积功。这个理由冠冕堂皇,结合他们目前颇受多尔衮和孝庄“赏识”的特殊身份,管事太监不敢怠慢,也不敢轻易驳回,很快便安排了车辆和几名精锐的王府护卫随行,“护送”他们前往李成栋的府邸。

李成栋的府邸位于内城一处不算特别显眼的位置,门庭看起来甚至有些过分的冷清,石狮子略显陈旧,朱漆大门上的铜环也带着斑驳的痕迹,与一些满洲新贵的府邸相比,显得落寞而谨慎。通报之后,两人被引了进去。府内庭院不算开阔,陈设简单,甚至有些空旷,草木也显得有些疏于打理,透露出主人微妙而尴尬的处境。

在布置简朴、光线有些昏暗的花厅等候片刻,先出来迎接的正是李成栋的义子李元胤。他看起来二十七八岁年纪,面容俊朗,身材挺拔,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郁气与疲惫,眼神锐利而警惕,如同受伤的孤狼,快速地扫过戚睿涵和董小倩,以及他们身后那名手按刀柄、眼神炯炯、显然负有严密监视任务的王府护卫。

“不知两位道长驾临寒舍,有失远迎,还望恕罪。”李元胤抱拳行礼,语气客气而带着明显的疏离感,声音略显低沉,“家父近日身体略有不适,偶感风寒,正在后堂静养。不知二位真人前来,所为何事?”他的目光在戚睿涵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在审视这道士平静面容下隐藏的真实意图。

戚睿涵心知对方警惕,也不着急,依照道门礼仪,单手立掌于胸前,微微稽首,神色从容平和,声音舒缓地说道:“福生无量天尊。贫道玄真子,这是师妹玄英子。近日于宫中为皇家祈福,静中偶得感应,察觉贵府方向似有金铁杀伐之气与郁结不平之意隐隐交织,上冲于天,恐于家主运程不利,或引小人作祟,无端祸患。我二人既蒙天恩,修道之人,亦当怀济世度人之心,故不请自来,特来拜会。或可诵经祈福,讲解道法真谛,以化解戾气,导引祥和,助府上平安顺遂。”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既点明了自己“宫中贵人”的身份以抬高身价,让对方有所顾忌,又以玄妙的风水气运之说作为切入,合乎他们道士的身份,不易惹人怀疑,同时“金铁杀伐之气与郁结不平之意”这等语带双关的说辞,也足以引起知情人内心的震动。

李元胤目光微闪,显然听出了些弦外之音,但碍于那名王府护卫如同钉子般站在门口,目光如炬地盯着屋内,不便多言,只是嘴角牵动了一下,淡淡道:“有劳道长挂心费神。既然道长有此美意,洞察天机,在下感激不尽。既如此,便请二位真人入内堂奉茶,细说端详。”他侧身示意,同时不着痕迹地对身旁一名一直垂手侍立、看似昏聩的老仆使了个眼色。老仆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进入更加僻静、陈设更为简单,甚至显得有些家徒四壁的内堂,分宾主落座。那名王府护卫毫不客气地站在门口内侧,双手抱胸,目光毫不放松地在戚睿涵、董小倩以及李元胤身上逡巡。

戚睿涵心中明了,不慌不忙,接过仆人奉上的清茶,略沾了沾唇便放下,然后开始讲述一些《道德经》、《南华经》中关于“顺势而为”、“柔弱胜刚强”、“虚静无为”、“化解心中块垒”的篇章。他语速平缓,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抚慰人心的韵律和力量,仿佛山间流淌的溪水,清澈而沉稳。董小倩则安静地坐在一旁,眼帘低垂,手掐子午诀,仿佛神游天外,已然入定,实则全身感官都处于高度戒备状态,耳朵捕捉着堂内堂外最细微的声响,眼角的余光时刻留意着门口护卫和李元胤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李元胤看似在认真聆听,手指却无意识地在粗瓷茶杯的边缘反复摩挲着,显示出他内心的焦躁与不宁,显然道士的讲道并未真正触及他心中的焦灼。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先前得到眼色的那名老仆,端着一壶刚沏好的、滚烫的热茶进来,准备为众人续水。在为李元胤倒茶时,他似乎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趔趄,惊呼声中,整壶热茶竟脱手而出,向着门口那名护卫的方向泼洒过去!

事发突然,那护卫全部注意力都在屋内几人身上,完全没料到这意外,惊呼一声,下意识地跳开躲避,虽然身手敏捷,未被滚烫的茶水直接泼中,但官服的前襟和下摆已被溅湿了一大片,湿漉漉地贴在身上,甚是狼狈,顿时恼怒地瞪向那吓得面如土色、连连作揖赔罪的老仆。

李元胤也立刻起身,面带愠怒地呵斥道:“没用的老杀才,毛手毛脚,如此不当心,竟敢冲撞了王府的贵人,真是该死!”他转向护卫,脸上堆起歉意的笑容,“侍卫大哥,实在对不住,家教不严,让您受惊了。这身衣服……唉,真是过意不去。”

那护卫看了看湿漉漉、冒着热气的衣服,粘腻难受,又看了看一脸惶恐、不停鞠躬道歉的老仆和面带真诚歉意的李元胤,眉头紧锁,犹豫了一下。李元胤立刻抓住时机补充道:“侍卫大哥放心,两位道长在此讲经说道,乃是清净雅事,弘扬正道,在下定会小心陪同,绝不会出任何差池。寒舍虽陋,还备有几件干净衣物,虽不及大哥的官服威武,但暂可替换。烦请快随这老仆去偏房更换,让他好好给您赔礼,莫要着了风寒,那可是在下的罪过了。”

护卫想着这是在李府内院,内外都有自己人守着,两个手无寸铁的道士,又能玩出什么花样?难不成还能飞了?加上衣服湿漉漉的确实难受,且秋意已深,穿着湿衣极易感染风寒,便冷哼一声,恶狠狠地瞪了那老仆一眼:“带路,仔细着点!”然后跟着那不停道歉、几乎要跪下去的老仆快步离开了内堂。

就在护卫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廊下的瞬间,内堂里的气氛陡然一变。

李元胤脸上的歉意和惶恐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如鹰隼般的探究和难以抑制的激动,他猛地转向戚睿涵和董小倩,向前逼近一步,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如同连珠炮般问道:“二位究竟是何方神圣?所谓讲道化解,观测气运,恐怕只是个掩人耳目的幌子吧?你们身上并无寻常道士的烟火气,反而……有种特别的气息。”他的目光紧紧锁定戚睿涵,仿佛要穿透那身道袍,看清他的本来面目。

时机稍纵即逝,不容丝毫犹豫和试探。戚睿涵没有任何犹豫,猛地站起身,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直视李元胤那双充满警惕与期盼的眼睛,用只有三人能听到的、清晰而坚定的音量说道:“李将军明鉴,贫道并非什么玄真子,我身边这位也非玄英子道友。我乃大顺皇帝陛下亲派特使,这位是董姑娘。我等冒险潜入这龙潭虎穴,正是洞察将军与令尊处境维艰,心念故国,特为救将军与令尊脱离苦海,共举义旗,反清复明,重振汉家河山!”

尽管心中已有诸多猜测,但亲耳听到“大顺特使”这四个石破天惊的字眼,李元胤还是浑身剧烈一震,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又迅速涌上一股激动的潮红。他死死盯着戚睿涵,嘴唇翕动,似乎在急速判断这话的真伪,以及其中所蕴含的足以颠覆他们命运的巨大风险与千载难逢的机遇!是圈套?是试探?还是……真正通往救赎的道路?

戚睿涵不等他发问,继续快速说道,语气沉痛而激昂:“今日太和殿早朝,将军虽未在场,但想必很快便能听闻详情。摄政王多尔衮态度如何,对汉官汉民手段如何,苛政酷烈至于何等地步,将军身处其间,耳闻目睹,应比我们更清楚。满清视我汉人为牛马,为奴仆,剃发易服,毁我衣冠;圈地投充,夺我田宅;动辄屠城灭族,戕害我同胞性命。何曾有过半分真心接纳?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将军与令尊本是堂堂明臣,迫于形势,一时权宜而降,难道就甘愿永远背负这武臣骂名,为虎作伥,助纣为虐,残害自己的同胞故土吗?将军身上流淌的,终究是汉家血脉啊!”

李元胤的脸色变幻不定,呼吸明显急促起来,胸膛剧烈起伏,他咬牙低声道,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你们……你们当真是大顺的人?可知此处是何等龙潭虎穴?京师重地,遍布眼线,若这是圈套,我父子顷刻间便是粉身碎骨之祸……”

“若是圈套,我们又何必多此一举,冒险前来与将军推心置腹,自曝身份?”董小倩此时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声音清冷如玉,却带着一种直指人心的力量,“我们亲眼目睹赵彦伯因言获罪,凌迟处死,株连三族;张炳栋苦苦劝谏,被斩立决,祸及乡邻;孔闻謤乞求祭祀先祖而不得,狼狈革职,逐出京师。多尔衮已明言,大清不要谏官,只要唯命是从的奴才。将军难道就甘心世世代代,子子孙孙,都匍匐在这等暴政之下,为奴为婢吗?将军是堂堂七尺男儿,手握兵刃,岂无血性?”

她的话如同烧红的利锥,狠狠刺在李元胤的心头,将他心中积压已久的屈辱、愤懑、不甘与隐忍瞬间点燃。他猛地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极度用力而发出咯咯声响,变得一片青白。显然,董小倩的话精准地戳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痛苦与挣扎,那是一个军人最后的尊严与骄傲。

就在这时,内堂一侧的山水屏风后,传来一个略显沙哑却异常沉稳,带着久经沙场磨砺出的沧桑感的声音:“元胤,请两位使者到里面说话。”

只见李成栋从屏风后缓缓转了出来。他年约四旬有余,面容比实际年龄更显沧桑,肤色黝黑,眼角额头刻满了深深的皱纹,眼神沉稳如古井,但深处却翻滚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阴郁与压抑的怒火,显然他早已来到屏风之后,将方才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李元胤立刻上前一步,语气带着关切与请示:“父亲!”

李成栋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目光如电,先是锐利地扫过董小倩,最终牢牢定格在戚睿涵脸上,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这位……大顺特使。方才之言,李某已在屏风后听得明白,字字句句,如雷贯耳,震人心魄。”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从一开始的克制平静,逐渐变得激动,带着压抑了太久终于得以宣泄的愤懑与沉痛,“不错,我父子二人当日徐州兵败,高杰将军不幸罹难,军中群龙无首,粮尽援绝,外有清军重兵围困,内无粮草接济,为保全麾下数千儿郎性命,不得已……不得已才暂降于清虏。此实为我李成栋一生之奇耻大辱,每每思之,痛彻心扉,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大明列祖列宗与高将军!”

他向前一步,声音愈发低沉,却带着金铁交鸣般的质感:“入清以来,所见所闻,确如特使所言。满人骄横跋扈,视我汉人如猪狗牛羊。圈我土地,掠我财产,逼我同胞剃发易服,改易祖宗之制。稍有违逆,稍有迟疑,便是屠刀相向,血流成河。我父子虽苟全性命于此,然每日如坐针毡,如卧薪尝胆,羞惭难当。麾下儿郎,亦多有怨言,军心不稳。这武臣的帽子,重如山岳,压得人喘不过气!”说到激动处,他虎目微微泛红,拳头紧握,骨节发白。

戚睿涵心中一定,知道成功了一大半,立刻趁热打铁,语气恳切而充满力量:“李将军深明大义,忍辱负重,天下有识之士皆能体谅。如今抗清大势已成,烽火遍地。我大顺与南明诸公,已摒弃前嫌,结成抗清民族统一战线,上下同心,共御外侮,此乃华夏存亡续绝之秋也。将军若能于此关键时刻,幡然醒悟,弃暗投明,阵前起义,不仅可洗刷前耻,青史留名,彪炳千秋,更是为我亿万汉人同胞,挣一份堂堂正正的尊严与活路。此乃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举。将军义举,必当鼓舞天下志士,给予清虏沉重一击!”

李成栋目光灼灼,如同暗夜中点燃的火把:“特使所言天下大势,南北联合,李某在军中亦隐约有所耳闻,只恨未能确知,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如今我父子二人身处樊笼,名为总兵、副将,实则兵权有限,麾下兵马多被调散、监视,一举一动,皆在多尔衮及其爪牙的严密监视之下,尤其是那直接管辖我部的甲喇额真梭步化,更是如同跗骨之蛆,难以摆脱。内外交困,如何能成事?”他的语气中带着现实的忧虑与焦灼。

“机会就在眼前。”戚睿涵压低声音,语速更快,如同战鼓催征,“我们通过特殊渠道得到绝密消息,多尔衮因大同姜镶叛乱,不久必将亲自或派遣重兵挥师西进,攻打大同。届时,京城防卫必有调动,八旗主力西顾,正是将军行动之时。将军麾下,想必仍有忠于汉室、心念旧主的热血儿郎。只需暗中联络,等待时机,在清军主力西进,京城相对空虚之际,将军可设计以商议军情为由,邀那梭步化过府,趁机擒杀此贼,控制其部众旗兵,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京城或周边诸如良乡、涿州等要地城门,接应我大顺与明军义师。届时里应外合,内外夹击,必能一举攻克京畿,光复故都,给清虏以当头棒喝,沉重一击。则天下震动,抗清局势必将为之大变!”

李成栋与李元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熊熊燃烧的决断火焰和破釜沉舟的勇气。这确实是一个极其冒险、九死一生的计划,但也是他们摆脱当前屈辱处境,甚至可能一举扭转乾坤、名垂青史的唯一机会。与其苟且偷生,背负骂名,不如奋起一搏,求个痛快,死中求生。

李成栋胸膛剧烈起伏,猛地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块垒尽数吐出,他重重抱拳,面向戚睿涵,斩钉截铁,一字千钧地说道:“好,承蒙特使不弃,冒险前来,晓以大义,指明生路。我李成栋,愿率犬子元胤,以及麾下仍存血性、不忘故国的弟兄,弃暗投明,重归汉家旗下,誓杀鞑虏,以雪前耻。一切但凭特使与朝廷安排调度,李某万死不辞。只待时机一到,便以那梭步化狗贼之头,作为我部献予大顺与大明朝廷之投名状!”

“好,李将军真乃豪杰,国家栋梁,民族之幸!”戚睿涵心中一块千钧巨石轰然落地,也郑重抱拳还礼,内心激动不已,“具体联络方式、行动信号、接应地点,我们稍后会通过可靠渠道,再与将军详议。眼下,那位护卫恐怕快要回来了,我等不宜久留。”

果然,门外廊下已经传来了由远及近的、略显沉重的脚步声。李元胤立刻收敛了脸上激昂的神色,重新坐回座位,脸上恢复了之前的客气与些许疏离,甚至故意提高了一点声音,仿佛在总结:“道长方才所讲《道德经》中‘柔弱胜刚强’之理,确实发人深省……”戚睿涵也立刻心领神会,提高了声音,神色恢复平静,继续接着之前的话题,讲解起一段《庄子·逍遥游》中关于“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的内容,语调和缓,仿佛之前的密谋、激动人心的誓约,都从未在这间静谧的内堂中发生过。

那名换好了一身略显宽大的普通棉袍的护卫走了进来,脸上还带着一丝不快,但看到屋内一切如常,三人安坐,茶盏依旧,那位年轻的道长仍在从容不迫地讲着玄妙的道经,便放下心来,重新站回门口的位置,只是眼神比之前更加警惕了些,不时扫视着李元胤和屏风方向。

又过了约一刻钟,戚睿涵觉得时间差不多,再留恐引人生疑,便从容起身,拂了拂道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稽首告辞:“……如此,贵府之隐忧戾气,经贫道诵经疏导,讲解真常之道,已渐趋平和。然戾气之根,在于心结。将军与少将军只需静心体悟道法自然、顺势而为之理,破除心中执障,外邪自消,自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贫道与师妹便不久留了,还需回宫准备晚课。”

李成栋父子起身相送,态度恭敬而感激,将戏做足:“多谢道长不辞辛劳,前来指点迷津,化解灾厄。真人妙语,如醍醐灌顶,我等受益匪浅。他日若有闲暇,还望道长不吝赐教,常来走动。”李成栋甚至从怀中取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不甚丰厚的红封,执意要塞给戚睿涵,作为“香火之资”,被戚睿涵以出家人不蓄财物为由婉拒,更显高风亮节。

送至府门外,看着戚睿涵和董小倩登上那辆带有王府标记的马车,在几名护卫的簇拥下粼粼离去,李成栋父子站在冷清的门前,久久没有动弹。秋日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父子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扭曲地映在门前冰冷的石板路上,仿佛两个被无形枷锁束缚的魂灵。他们的眼神复杂地交织着巨大的压力、豁出去的决绝、对未来未卜的忧虑,以及一丝久违的、名为希望的火光,在那片被屈辱和愤懑笼罩的心田中,艰难而顽强地燃烧起来。

马车粼粼行驶在返回紫禁城的路上,车轮碾过青石板路面,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声响。戚睿涵靠在微微颠簸的车厢壁上,缓缓地、深深地吐出一口积压在胸中许久的浊气,感觉浑身的肌肉都有些酸软,那是极度紧张后放松下来的生理反应。他掀开车窗一角,望向窗外。

暮色中的北京城,街道上行色匆匆的多是拖着辫子的行人,店铺招幌在晚风中摇晃,偶尔有骑着马的满洲兵丁呼啸而过,带起一阵尘土。这座城市,在暮色中显得既熟悉又陌生,依旧是被异族铁蹄践踏下的模样,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太和殿那场朝会带来的血腥味。

但这一次,他感觉不再只是那个无能为力、痛心疾首的旁观者。一枚关键的、充满变数的棋子,已经在这巨大的、血腥的、关乎华夏命运的棋局上,被他亲手,悄然落下。虽然前路依然布满荆棘,步步杀机,虽然成功的概率依旧渺茫,但一缕微光,已然在他和无数志士的努力下,顽强地刺破了这浓重如墨的黑暗。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董小倩,她也正望着他,清澈的眼眸中有着同样的凝重与疲惫,但更多的,则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战士的锐利与坚定的光芒,仿佛在说:路还长,但我们已在路上。

棋局,已然布下子。下一步,就看这风云变幻的顺治元年,如何书写这由无数人鲜血与信念交织而成的篇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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