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指尖刚触到绘图板上的外墙节点图，手机就像被按了快捷键似的在桌面上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张总（鼎盛建材）”几个字让她眉心先皱了半分。工作室里只剩深夜的灯光还亮着，绘图仪刚吐出最后一张修改后的裙楼平面图，油墨味混着咖啡的焦香在空气里飘着，小林和另外两个设计师半小时前刚下班，临走时还笑着说“苏工明天能睡个懒觉”——现在看来，这懒觉大概率是要泡汤了。
她接起电话时，指节还沾着一点蓝色的绘图笔痕迹：“张总，晚上好。高强度Low-E玻璃的交货期应该还剩三天，您这边是有什么进展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裹着电流的杂音，显得格外含糊：“苏工啊，实在对不住！我们厂里这两天突然出了点设备故障，熔炉温度稳不下来，这批玻璃的平整度达不到你们要的0.1mm误差标准，交货期恐怕得往后延……延一周吧？”
“设备故障？”苏晚拿过桌边的材料合同副本，指尖在“第七条交货责任”上划过去，“上周我让助理跟贵司确认时，张总您说生产线一切正常，还发了实时生产视频。而且合同里明确写了，若需延期，需提前72小时提交书面说明并附第三方检测报告，您现在临时通知，不符合约定。”
“这不是突发情况嘛！”张总的语气里多了点不耐烦，“苏工，咱们都是为了项目好，你们顾氏那么大的集团，也不差这一周时间。再说了，这玻璃市面上就我们家能做这么大尺寸的，你换别家，交货期更久。”
这话里的要挟意味太明显，苏晚还没来得及反驳，身后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回头时，正看见顾沉舟站在工作室的玻璃门外，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文件袋，大概是刚从公司过来——他身上还穿着白天的深灰色西装，领带松了半圈，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上那块没有多余装饰的机械表，显然是没回公寓就直接过来了。
顾沉舟大概是在门外听了一会儿，进门时没先说话，只是把文件袋放在苏晚手边的桌上，袋口露出“市住建局绿色建筑政策解读（2024版）”的标题，正是昨天苏晚提过需要的资料。他目光扫过苏晚蹙着的眉，才对着电话那头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张总，我是顾沉舟。鼎盛建材如果无法履行合同，顾氏会按条款追究违约金，同时终止后续所有合作——包括贵司之前在争取的顾氏城央公寓项目的材料供应资格。”
电话那头的声音瞬间顿住，过了几秒才结结巴巴地说：“顾、顾总？您怎么也在？这……这就是个小问题，没必要闹这么大吧？”
“是不是小问题，看贵司的解决态度。”顾沉舟没给对方绕弯子的机会，“明天上午十点前，我要看到设备故障的第三方检测报告，以及重新确定的交货时间表。如果十点前没收到，顾氏法务部会直接发函。”
说完他没等对方回应，就示意苏晚挂了电话。工作室里静了下来，只有墙上的挂钟在“嘀嗒”走，苏晚看着桌上的文件袋，又看了眼顾沉舟，忽然想起昨天两人在竞标会后的约定——他说会帮忙对接政策部门，没想到今天不仅送来了解读文件，还刚好撞上了供应商的麻烦。
“你怎么知道我还在工作室？”苏晚拿起文件袋，指尖碰到袋身的温度，是刚从车里拿出来的，还带着点夜凉。
“给你发消息没回，猜你可能在改图。”顾沉舟走到绘图板前，目光落在那张外墙节点图上，手指点了点玻璃与钢结构的衔接处，“鼎盛建材的玻璃，之前样品检测时是不是有过平整度偏差？”
苏晚点头，从抽屉里翻出检测报告：“当时偏差0.12mm，虽然超了一点，但张总说会调整工艺，我们才签了合同。现在看来，他可能根本没调整，只是想先拿到订单，再用延期来逼我们让步。”
顾沉舟接过检测报告，扫了一眼第三方机构的章，拿出手机给助理周明发消息：“查鼎盛建材最近的订单情况，特别是有没有给其他项目供应同规格玻璃，另外查一下他们的资金流，看是不是有周转问题。”
消息发出去后，他把手机放回口袋，目光又落回苏晚身上：“别担心，这种供应商我见得多，要么是想抬价，要么是把产能优先给了出价更高的项目。周明半小时内会有结果，明天我们一起去鼎盛建材一趟，解决它。”
苏晚看着他冷静的侧脸，忽然觉得刚才的烦躁少了很多。之前做独立项目时，遇到供应商刁难，她都是自己带着合同和检测报告去谈判，有时候要磨一下午才能有结果，现在有顾沉舟一起，好像连需要面对的压力都轻了些——但她没说谢谢，只是把政策解读文件拿出来翻了两页：“刚好你来了，帮我看看这个。住建局新出的绿色建筑标准，里面提到‘可再生能源占比不低于建筑总能耗的15%’，我们之前的方案里，光伏板只覆盖了屋顶，大概只能到12%，得调整。”
顾沉舟凑过来，两人的肩膀离得很近，苏晚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不是香水，是洗衣液的味道。他手指在文件上划到“可再生能源”那一条，眉头微蹙：“这个标准是本月刚出的，正式执行时间还没定。我认识住建局的李科长，明天上午见完张总，我们去趟住建局，问问有没有缓冲期，以及光伏板的安装位置有没有灵活调整的空间——比如南立面的幕墙，可以部分替换成光伏玻璃，既不影响采光，又能提高占比。”
“我也是这么想的。”苏晚眼睛亮了亮，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空白的立面图，用红色马克笔在南立面画了几道线，“这里是写字楼的办公区域，光伏玻璃的透光率能达到70%，不会影响室内光线，而且跟整体的‘科技感’设计也契合。就是成本会增加，我得算一下……”
她刚拿起计算器，顾沉舟就按住了她的手：“成本的事不用急，先确认政策细节。如果光伏玻璃的成本超了预算，我们可以申请绿色建筑补贴，顾氏之前做过两个绿色建筑项目，补贴能覆盖30%左右的增量成本，足够抵消这部分支出。”
苏晚抬头看他，刚好对上他的目光。工作室的灯光在他眼底映出一点暖黄的光，不像平时在会议室里那样疏离，倒多了点温和。她忽然想起竞标会上，自己当着顾氏高管的面指出方案结构漏洞时，顾沉舟也是这样的眼神——不是被质疑后的恼怒，而是对专业的认可。
“好。”她收回目光，把计算器放回去，“那明天的行程就这么定：上午十点前等周明的消息，十点半去鼎盛建材，下午两点去住建局。我现在把光伏玻璃的初步方案画出来，明天带去给李科长看。”
顾沉舟没走，而是拉了把椅子坐在她旁边，看着她在绘图板上勾勒线条。苏晚的动作很熟练，笔尖在屏幕上划过，南立面的光伏玻璃区域很快就有了雏形，她还在旁边标注了透光率、发电功率、安装角度的数据，每一个数字都精准到小数点后两位。
“你画图的时候很专注。”顾沉舟忽然说。
苏晚的笔尖顿了一下，抬头看他：“做设计本来就要专注，差一点都可能出问题。比如这个光伏板的安装角度，如果差5度，年发电量就会少8%，对后期的能耗占比影响很大。”
“我不是说设计。”顾沉舟看着她的眼睛，“是说你专注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光。”
这话让苏晚的耳尖有点发烫，她赶紧低下头，假装调整绘图笔的颜色：“顾总，别开玩笑了，赶紧看你的政策文件吧，明天还要跟李科长对接呢。”
顾沉舟低笑了一声，没再逗她，拿起政策解读文件认真看了起来。工作室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绘图笔的“沙沙”声和翻文件的声音交替着，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桌上的咖啡凉了，苏晚没注意，顾沉舟却悄悄起身，去茶水间给她重新泡了一杯——还是她习惯的黑咖啡，不加糖不加奶。
凌晨一点半，苏晚终于画完了初步方案，保存文件时，才发现顾沉舟还在看政策文件，旁边放着几张写满笔记的纸，上面标注了哪些条款是强制要求，哪些是推荐要求，哪些可以申请豁免。
“你怎么还没走？”苏晚惊讶地问。
“等你画完，送你回去。”顾沉舟把文件收起来，“太晚了，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
苏晚想说不用，但看着他已经收拾好的文件袋，又把话咽了回去。她关掉绘图板，拿起自己的包，跟在顾沉舟身后走出工作室。楼道里的灯是声控的，两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苏晚看着顾沉舟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项目虽然麻烦不断，但有这样一个专业又靠谱的合作伙伴，好像也没那么难。
第二天早上九点半，周明的消息准时发来：鼎盛建材最近接了一个文旅项目的订单，出价比顾氏高15%，所以把产能优先给了那边，所谓的“设备故障”是假的；另外，鼎盛建材的资金流确实有问题，上个月刚还了一笔银行贷款，现在急需现金流。
“果然是这样。”苏晚看完消息，把手机递给顾沉舟，“他们是想逼我们加价，或者接受延期，好把产能腾给文旅项目。”
顾沉舟看完消息，冷笑了一声：“想的倒美。走吧，去鼎盛建材，让他们知道顾氏不是好欺负的。”
两人驱车来到鼎盛建材的厂区，张总早就在办公室等着了，脸上堆着假笑，桌上还放着刚泡好的茶：“顾总，苏工，快请坐！昨天的事是我不对，我已经让厂里加班修设备了，争取三天内交货，您看行不行？”
顾沉舟没坐，直接把周明发来的订单截图和资金流报告放在桌上：“张总，不用装了。你把产能优先给了文旅项目，还想用设备故障搪塞我们，是不是觉得顾氏好说话？”
张总的脸色瞬间白了，拿起截图看了一眼，手都在抖：“顾总，您这是……这是查我？”
“不是查你，是查顾氏的合作方是否有履约能力。”苏晚上前一步，把之前的样品检测报告和合同放在他面前，“张总，你提供的样品平整度偏差0.12mm，不符合合同约定的0.1mm标准，我们当时给了你整改时间，你没整改，现在又延迟交货，已经构成违约。按照合同，你需要支付合同金额20%的违约金，并且继续履行交货义务——如果今天你给不出明确的交货时间和整改方案，我们不仅要追究违约金，还要终止合作，并且把你的违约情况提交给建材行业协会，以后你想跟其他房企合作，恐怕也会有麻烦。”
张总看着桌上的文件，额头上冒出了汗：“苏工，顾总，我错了！我不该贪心接那个文旅项目，也不该骗你们……我现在就让厂里把文旅项目的订单停了，优先给你们供货，三天！三天内一定交货，而且我愿意支付5%的违约金，您看行不行？”
“15%的违约金，五天内交货。”顾沉舟开口，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另外，交货前必须提供第三方检测报告，确保玻璃平整度达标，否则我们有权拒收，并且继续追究你的责任。”
张总犹豫了一下，看着顾沉舟冷冽的眼神，最终还是点头：“好！15%的违约金，五天内交货，我现在就签补充协议！”
解决完鼎盛建材的事，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半。两人在附近的餐厅吃了午饭，顾沉舟就开车去了住建局。李科长在会议室接待了他们，看到苏晚带来的光伏玻璃方案，眼前一亮：“苏工这个方案不错啊！南立面用光伏玻璃，既满足了可再生能源占比的要求，又不影响建筑外观，比单纯在屋顶加光伏板要合理多了。”
“李科长，请问这个标准的正式执行时间是？”顾沉舟问。
“下月一号正式执行，不过我们给了两周的缓冲期，你们只要在十五号前把修改后的方案提交上来就行。”李科长喝了口茶，“另外，你们这个项目如果能达到二星级绿色建筑标准，还能申请一笔专项补贴，大概能覆盖30%的增量成本，我可以帮你们对接一下补贴申请的事。”
“那就麻烦李科长了。”苏晚笑着说，“我们会在十五号前提交修改后的方案，到时候可能还要麻烦您帮忙审核。”
“没问题。”李科长摆摆手，“你们顾氏和苏工的工作室都是专业的，我放心。”
从住建局出来，已经是下午四点。阳光斜照在车身上，苏晚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忽然觉得心里很踏实。她转头看向顾沉舟：“今天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张总恐怕不会这么快让步，政策这边也不会这么顺利。”
“我们是合作伙伴，互相帮忙是应该的。”顾沉舟目视前方，嘴角勾了勾，“而且，你的方案本来就没问题，只是需要有人帮你打通关节而已。”
苏晚没再说话，只是看着他的侧脸，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以后的项目，都能跟他一起合作，好像也挺好的。
回到工作室，苏晚刚把修改方案的任务分配下去，小林就匆匆跑了进来，脸色有点白：“苏工，不好了！施工队那边传来消息，说他们的安全生产许可证后天就要到期了，而且之前的备案材料好像有问题，住建局那边可能不会给他们续期！”
苏晚心里一沉，施工队是顾氏之前合作过的，资质一直没问题，怎么会突然出现许可证到期和备案问题？她转头看向顾沉舟，发现他的脸色也变了。
顾沉舟拿出手机，立刻给周明打电话：“查一下负责我们总部项目的施工队——宏远建设的安全生产许可证情况，还有他们的备案材料，为什么会有问题？半小时内给我结果！”
挂了电话，顾沉舟看向苏晚，眼神里带着歉意：“抱歉，施工队是顾氏推荐的，出了这种事，是我们的责任。”
“现在不是说责任的时候。”苏晚定了定神，拿出施工进度表，“如果施工队的许可证到期，不能续期，就得重新找施工队，至少要耽误两周时间，会影响整体的工期。我们得赶紧想办法，要么帮宏远建设解决许可证的问题，要么尽快找备选施工队。”
顾沉舟点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似乎在联系其他施工队。工作室里的气氛又紧张起来，窗外的阳光渐渐暗了下去，一场新的危机，正在悄然逼近。
苏晚看着顾沉舟忙碌的身影，深吸了一口气——材料问题刚解决，政策问题刚理顺，现在又出了施工队的问题，这个项目好像注定不会一帆风顺。但她没退缩，只是拿起施工进度表，开始研究备选施工队的资质和工期，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管遇到多少问题，都要把这个项目做好，不辜负顾沉舟的信任，也不辜负自己的专业。
顾沉舟挂了一个电话，又立刻拨了另一个，过了几分钟，他放下手机，对苏晚说：“周明查到了，宏远建设的备案材料里，有一份安全员的资格证是假的，被住建局查出来了，所以续期申请被驳回了。我刚才联系了两家备选施工队，他们都有现成的资质，但需要明天去他们的工地考察一下施工质量，再确定合作意向。”
“好。”苏晚点头，“明天我跟你一起去考察，顺便带上施工方案，跟他们对接一下技术细节。”
顾沉舟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流。他见过很多遇到问题就退缩的合作伙伴，却很少见到像苏晚这样，越是遇到困难，越冷静越坚定的人。他忽然觉得，这个项目之所以麻烦不断，或许是为了让他更清楚地看到，苏晚到底是一个怎样优秀的人。
“明天早上八点，我来接你。”顾沉舟说。
“好。”苏晚应了一声，低头继续看施工进度表，却没发现顾沉舟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很久，才慢慢移开。
夜色再次降临，工作室里的灯光又亮了起来。苏晚和顾沉舟一起研究备选施工队的资料，偶尔讨论几句技术细节，气氛虽然紧张，却多了一种并肩作战的默契。谁也没提，这场施工队的危机，或许会让他们的关系，在专业认可之外，多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而他们都不知道，明天的工地考察，不仅会确定新的施工队，还会遇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给这个本就波折的项目，再添上一笔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