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绿色的修复液在医疗舱内无声地流淌,包裹着马哈德苍白的身躯,像一层流动的生命之茧。舱内柔和的蓝光落在他脸上,照亮了那浓密睫毛下细微的颤动。仿佛沉睡了万年的石像正被地底深处的力量唤醒,那沾着凝固血污的睫毛剧烈地抖动起来,如同被狂风惊扰的蝶翼。
他眼皮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向上抬起,掀开了一条缝隙。
那双眼睛——曾经锐利如鹰隼,能洞穿迷雾、威慑敌酋的领袖之眸——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深陷在眼窝里。里面盛满了难以言喻的疲惫,如同背负了千年风沙的旅人,只剩下茫然的空寂。然而,在这片疲惫与茫然的废墟之下,一点微弱却无比顽强的火焰,正从灰烬深处重新燃起,那是刻入骨髓的不屈意志,历经酷刑与灵魂剥离的折磨,也未曾被彻底扑灭。
他的目光茫然地移动,扫过围在医疗舱外那一张张面孔。熟悉的坚毅轮廓(哈桑)、刻骨铭心的亲人容颜(伊莉丝),以及更多带着关切与激动、或陌生或初识的脸庞(灰烬、Ghost、火花、鹰眼、蔷薇之刺……)。视线最终落在扑到舱壁前、泪流满面的伊莉丝脸上。
“哥……”伊莉丝哽咽着,双手紧紧按在冰冷的强化玻璃上。
马哈德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着,喉咙深处发出如同砂纸摩擦的、干涩至极的抽气声:“呃…嗬…” 这微弱得几乎被医疗舱运行嗡鸣淹没的声音,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炸响在每个人紧绷的心弦上。
千岛玲子博士立刻上前一步,指尖在医疗舱侧面的控制面板上快速划过。一道柔和的光束从舱顶投射下来,扫描着马哈德的面部。同时,一支细小的机械臂从舱内探出,末端带着湿润的海绵和微细的导管,轻柔地润泽他干裂的嘴唇,并注入少量温热的营养液。
“马哈德先生,您刚苏醒,请节省体力。”千岛玲子的声音平稳而清晰,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您现在非常安全。这里是金沙港湾的永燃余烬安全屋。我是千岛玲子博士,负责您的医疗。伊莉丝小姐、哈桑先生,以及永燃余烬的诸位,都在这里。”
马哈德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目光聚焦在千岛玲子冷静的面容上,又缓缓扫过其他人,最终停留在伊莉丝和哈桑脸上。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但那眼神中的茫然褪去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确认后的、沉重的疲惫。
他再次尝试发声,这一次,破碎的音节稍微清晰了一点,带着浓重的嘶哑和深沉的痛苦:“伊……莉斯……和我……简单说说情况……”
伊莉斯含泪,将这三年的情况,包括逃亡到黎巴嫩贝鲁特,被赤鳞佣兵团收留,到西索在mESA上任,mESA剧变,在源主的统治下中东剧变,以及被源主逼迫进入《创世熔炉》游戏,在霓裳城加入永燃余烬并借助永燃余烬、oNIA和华夏国安局的力量前往白沙港,联合白沙港的哈桑等势力、救下马哈德的情况,都简单的说了一说。永燃余烬的众人,包括Ghost、灰烬、火花,以及视频传输过来安德鲁和老K,正看着马哈德。
马哈德显然也注意到了屏幕上的安德鲁和老K。“b……K……是你们的人……帮助了……伊莉斯……救了我……谢谢你们……”
“为了对抗源主,x,你的力量,是不可或缺的。”老K看着马哈德,缓缓的说道,“说说你自己的事吧。”
“西索……”
这个名字如同一个禁忌的诅咒,瞬间抽紧了安全屋内的空气。Ghost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出鞘的匕首,灰烬下意识地攥紧了法袍边缘,火花四溢眉头紧锁,蔷薇之刺则微微挺直了背脊,手无意识地搭在了腰间的剑柄上。哈桑布满老茧的大手猛地握拳,指节捏得发白,眼中喷出刻骨的恨意。
“是西索,领袖!”哈桑的声音低沉而压抑,仿佛在胸腔里滚动,“您受苦了!这个叛徒!我们…我们把他打退了!他没能得逞!”
马哈德没有立刻回应哈桑的激愤,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医疗舱的玻璃和眼前的人群,投向了某个遥远而黑暗的时空深处。他的呼吸在修复液中带起一串细小的气泡,每一次吸气都显得异常沉重。沉默在医疗舱的蓝光里蔓延,只有仪器运行的低沉嗡鸣和修复液流动的细微声响。
终于,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嘶哑微弱,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回溯往事的沉重感,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记忆的泥沼里费力地拖拽出来:“三……年前……” 他停顿了很久,似乎在积攒力气,也像是在对抗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带来的巨大痛苦。“源主……降临……后……两个月……”
他的叙述断断续续,像一部信号不良的老旧放映机,艰难地投射出模糊而残酷的画面。
“他……来找我……西索……”马哈德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的嘲讽,“说……亚历山卓港……东区……发现……可疑……能量源……紧急……会议……只有……我们两人……” 他闭了闭眼,似乎在忍受某种剧烈的精神冲击,“我……信了……他……是我的……副手……”
“东区……废弃……净水厂……”他干裂的嘴唇颤抖着,“没有……会议……只有……埋伏……他……亲自……出手……” 马哈德的身体在修复液中极其轻微地痉挛了一下,仿佛那背叛的剧痛穿透了时光和药物,再次击中了他。“还有……他的人……很多……很……强……”
“他们……把我……拖进……地下……很深……很深……” 他的眼神变得空洞,仿佛再次看到了那不见天日的黑暗。“潮汐……监狱……最底层……西索……称它为……‘静默之间’……” 一阵剧烈的呛咳打断了他的话,修复液泛起更大的波澜。千岛玲子博士立刻在面板上操作,加大神经稳定剂的剂量,并调整了氧气浓度。
Ghost无声地向前挪了半步,几乎贴在医疗舱的玻璃上,那双黑色的眼眸锐利地捕捉着马哈德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试图从中挖掘出更多被痛苦掩盖的真相。灰烬和火花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火花的手心甚至渗出了细汗。
过了片刻,马哈德的呼吸稍微平复了一些,但声音更加虚弱,带着深入骨髓的寒意:“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水……滴落……和……他们的……‘问候’……” 他艰难地吐出一个词,却让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刺骨的冰冷。“他们……想要……撬开……我的嘴……想要……我脑子里……所有东西……”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溺水的人浮出水面:“不只是……我的位置……mESA……的控制权……” 他努力地抬起眼皮,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千岛玲子脸上,那眼神中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迫切。“他想要……mESA……全球情报网的……最高访问密钥……还有……‘三叉戟’……所有……核心成员的……真实身份……名单……”
当“三叉戟”这个名词从他破碎的语句中艰难地挤出来时,安全屋角落猛地响起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只见蔷薇之刺脸色煞白,她刚才端在手中的咖啡杯已经摔落在地毯上,深褐色的液体溅湿了她的银亮战靴。她碧蓝的眼眸此刻睁得极大,瞳孔深处是惊涛骇浪般的震动和难以置信,死死地钉在医疗舱中的马哈德身上,仿佛要将他看穿。她放在剑柄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着。那个名字——“三叉戟”——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她的灵魂深处。
“马哈德先生,您……您……知道‘三叉戟’的名单?!”蔷薇之刺的失态和她之前的优雅,大相径庭。
马哈德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来自角落的强烈情绪波动,他的目光微微偏移,与蔷薇之刺那震惊而锐利的视线在空中短暂地交汇了一瞬。他的嘴唇又动了动,声音微弱得几乎要消散在修复液的气泡声里:“我……知道……名单……欧洲……莱茵哈特……公爵……”
这个名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蔷薇之刺心中激起了更深的涟漪,她的呼吸明显一窒。
“西索……和他……有交易……”马哈德的声音越来越低,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中断,“用我……脑子里的……秘密……换……源主的……豁免名额……一份……叫……‘白沙港协议’的东西……签了字……”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试图抬起那只没有完全被修复液托住的、伤痕累累的右手。手指在粘稠的液体中极其缓慢而艰难地移动着,颤抖着,仿佛在虚空中描绘着什么。指尖划过的地方,淡绿色的修复液表面被微弱的力量牵引,留下了一道道短暂存在的、蜿蜒扭曲的痕迹。那是一个复杂而怪异的符号,像是几个扭曲字母的叠加,又带着某种古老契约的印记,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找……找到它……”马哈德的声音已经细若游丝,眼神开始涣散,凝聚起的最后一点意识如同风中残烛,“证据……在……‘信天翁’……我……我的……骨戒……” 他的手指终于无力地垂落下去,最后那个词几乎只剩下了口型,“……在戒……指……里……”
话音未落,他头一歪,双眼彻底闭上。医疗舱内连接他身体的传感器猛地爆发出刺耳的、连续不断的尖利警报声!屏幕上的生命体征波形瞬间变得混乱而危险,心跳曲线疯狂地上下跳跃,血压数值急剧下跌!
“领袖!”哈桑目眦欲裂,一拳重重砸在医疗舱坚固的外壳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哥——!”伊莉丝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扑在舱壁上。
“生命体征急剧波动!肾上腺素注入!稳定神经突触!加大修复液浓度!”千岛玲子博士的声音依旧保持着惊人的冷静,但语速快如疾风骤雨,双手在控制面板上化作一片虚影。淡绿色的修复液瞬间变得更加粘稠深邃,颜色接近墨绿,更多的气泡从底部翻滚涌上。
灰烬猛地站起身,星辰法袍无风自动:“千岛博士,他怎么样?”
“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导致连锁反应!现在已经深度昏迷!我来全力抢救!”千岛玲子头也不抬,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上的数据和马哈德的状态,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这个参数,恐怕最好的情况,也需要3天!K先生!安德鲁先生!能派你们的医疗专家过来支援吗?!”
“立刻安排!”老K和安德鲁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5小时以后,到达白沙港!一定要把马哈德抢救过来!”
就在这混乱与警报交织的瞬间,一道黑影已如鬼魅般闪到了中央的战术终端前。
是Ghost。
他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和动作,眼神冷冽如万年寒冰,双手在虚拟键盘上快得带起残影。屏幕上瞬间调出了白沙港的详细地图,一个坐标点——位于废弃船厂区更深处、靠近危险污染地带的“信天翁”号沉船——被高亮标记出来,旁边标注着猩红的“血鹰”行动等级。
“大泽雄彦!太刀川裕二!小山奈美!”Ghost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刺耳的警报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冰冷而充满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被点名的日本三人组瞬间从惊愕中回神,如同条件反射般站得笔直,脸上所有的表情瞬间被绝对的肃杀取代。
“坐标‘信天翁’!行动等级‘血鹰’!”Ghost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他们,“找到那枚骨戒!不惜一切代价!跟着我,立刻出发!”
“明白!”三人齐声低喝,没有丝毫犹豫,身影如离弦之箭般冲向装备区,动作迅捷而沉默,只留下几道模糊的残影。
医疗舱的警报声还在持续,蓝光依旧柔和地笼罩着舱内昏迷不醒的马哈德,映照着他苍白如纸的脸。但安全屋内的空气已经彻底凝固、冻结。西索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巨大阴谋,如同深海中缓缓浮出的狰狞巨兽,终于露出了它冰山般庞大而恐怖的一角。那份所谓的“白沙港协议”,莱茵哈特公爵的名字,以及马哈德以生命为代价留下的线索——“信天翁”和骨戒——都指向了一个庞大得令人窒息的黑暗网络。
蔷薇之刺缓缓地、无比沉重地站起身。她碧蓝的眼眸深处,所有因“三叉戟”和“莱茵哈特”而掀起的惊涛骇浪,此刻都被一种冰冷刺骨的、沉淀到极致的杀意所取代。三叉戟,除了莱茵哈特,还有2个人是谁?现在已经无从得知,但等到马哈德彻底苏醒的那天,就是得知三叉戟另两人的时候了!蔷薇之刺此刻的杀意如同深海的寒流,无声无息,却足以冻结一切。她的手,稳稳地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剑鞘中的利刃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意志,发出一声低沉而渴望饮血的嗡鸣。
Ghost的目光从战术终端上抬起,越过忙碌的千岛玲子和悲痛的伊莉丝、哈桑,落在窗外。金沙港湾的海面在晨光下泛着粼粼波光,宁静而虚假。他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冷酷的直线。
白沙港的天,要变了。平静的海面下,一场席卷一切的滔天巨浪,已然酝酿成型。
倒计时的猩红数字,在视野角落无声而冷酷地跳动:
126天 16小时 11分 49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