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香苑内，陆晚吟心不在焉地拨弄着窗台上的兰草叶片。自那日萧夜珩醉酒闯入已过去两日，王府内的气氛依旧古怪。萧夜珩不再像前几日那般纯粹释放冷气，但看她的眼神却更加复杂难辨，时而冰冷，时而灼热，还带着一种她看不懂的、类似……怨愤？的情绪。
而她自己的心，也乱成了一团麻。
那夜他滚烫的怀抱，沙哑痛苦的质问，以及那双褪去所有冷硬、只剩下脆弱和执拗的眼眸，如同烙印，深深印在了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一遍遍告诉自己，提出和离是依约而行，是追求自由。可心底深处，却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质疑：真的……仅仅是这样吗？
“晚吟！我来看你啦！” 一道清脆欢快的声音打破了凝香苑的沉寂，林楚楚像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拎着个食盒，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看到好友，陆晚吟勉强打起精神，露出一丝笑容：“楚楚，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林楚楚将食盒往桌上一放，双手叉腰，上下打量着陆晚吟，啧啧两声，“我再不来，你怕是要在这凝香苑里发霉长蘑菇了！瞧瞧你这小脸，瘦了，眼圈也青了！说吧，跟王爷又怎么了？前儿不是听说他醉酒跑来你这里，我还以为你们和好了呢，怎么这府里的气氛还是这么……嗯……奇奇怪怪的？”
陆晚吟被她连珠炮似的问题问得有些窘迫，垂下眼眸，低声道：“没什么，就是……有些事，还没想明白。”
“什么事？是不是又因为和离那档子事儿？”林楚楚挨着她坐下，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我说你啊，怎么就钻牛角尖里出不来了呢？王爷如今身体也好了，对你更是没得说，护得跟眼珠子似的，你怎么还想着走呢？”
陆晚吟抿了抿唇，固执地道：“那是约定好的。他既已康复，我自然该离开。”
“约定？我的傻姑娘哟！”林楚楚一拍大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那都是老黄历了！当初你是为了活命，他是因为恨你，现在呢？时移世易懂不懂？你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生死都闯过来了，你还惦记着那张破纸……哦不对，纸都被你烧了！你还惦记着那句话做什么？”
她拉起陆晚吟的手，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晚吟，你看着我，老老实实回答我。你执意要和离，真的只是为了那劳什子‘自由’？还是说……你在害怕？”
陆晚吟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林楚楚紧紧握住。
“我……我害怕什么？”
“害怕他好了，就不再需要你了！”林楚楚一针见血，目光锐利，“害怕你失去了‘治病’这个留在他身边的理由和底气！害怕一旦留下，就会彻底沉溺，再也离不开他，将来若是……若是他变了心，或是这王府深宅困住了你渴望的天空，你会受伤，会万劫不复！”
“我没有！”陆晚吟脱口否认，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林楚楚的话，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她一直刻意忽略、深深掩藏的心门。
“你没有？”林楚楚挑眉，语气带着看透一切的了然，“那你告诉我，为什么王爷身体越见好转，你提起和离就越频繁？为什么他醉酒抱着你问你为什么离开的时候，你没有立刻推开他，反而……心软了？”
陆晚吟的脸色微微发白，嘴唇动了动，却发现自己无法反驳。
林楚楚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带着心疼：“晚吟，咱们认识这么久，我还不了解你？你表面看着怂萌，实则比谁都果敢有主意。你若真对他无意，当初就不会烧掉和离书，更不会在他一次次遇险时拼了命地去救他。你问问你自己的心，你为他挡箭的时候，为他吸出毒血的时候，日夜不休守着他的时候，想的难道是‘等他好了我就走’吗？”
陆晚吟的眼前，不受控制地闪过那些画面——他毒发时苍白的脸，他遇刺时将她护在身后的背影，他虚弱地靠在她怀里，她心急如焚地施针用药……那种揪心的疼痛和恐惧，至今记忆犹新。
“我……”她的声音哽咽了。
“你什么你？”林楚楚乘胜追击，“你就是嘴硬！就是不敢承认！承认吧，陆晚吟，你早就爱上那个面冷心热、霸道又幼稚的祁王殿下了！你之所以急着要跑，不是因为自由，恰恰是因为你动了心，你怕了！怕自己陷得太深，怕将来无法抽身，怕付出真心后得不到同等的回报！所以你才想在他‘不需要’你之前，抢先一步离开，用‘履行约定’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维护你那点可怜的自尊和安全感！”
这番话，如同惊雷，炸响在陆晚吟的耳边，也炸响在她的心里。
一直以来被她刻意忽略、强行压抑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将她淹没。
是啊……
她害怕。
害怕他康复后，她于他而言失去了最大的价值。
害怕这深宅大院，最终会磨灭她来自现代的灵魂。
更害怕的是，她交出了真心，而他却……未必同等珍视。
所以，她才会在他康复后，如此急切地、甚至有些仓皇地，想要抓住那最初的“约定”作为救命稻草，仿佛只要离开了，就能保住自己那颗早已不受控制的心。
看着她骤然苍白的脸色和微微泛红的眼眶，林楚楚知道，自己说中了。她轻轻抱住陆晚吟，拍了拍她的背，柔声道：“傻丫头，感情这种事，哪里是能靠逃避解决的？王爷他对你如何，我们这些外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他若不在乎你，会为你当众宣告主权？会因为你提和离就气得发疯甚至借酒浇愁？他会因为别人送你几本医书就醋得连书房都快腌入味了？”
陆晚吟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带着惊愕：“医书？什么医书？”
林楚楚一愣：“你不知道？就前两天，靖王府不是派人送了几本失传的医书古籍给你吗？还附了帖子邀你鉴赏来着。这事儿不知怎么传到王爷耳朵里了，听说他当时在书房发了好大的火，连帖子都撕了，那几本医书也被他锁起来了，还不让告诉你这事儿呢！”
陆晚吟彻底怔住了。
靖王送医书？邀她鉴赏？萧夜珩因此大发雷霆，还撕了帖子，锁了书？
所以……他这两日那古怪的、带着怨愤的眼神，是因为这个？他以为她和靖王……？
一瞬间，许多之前想不通的细节都串联了起来。他突如其来的冷意，那晚醉酒后反复质问“是不是因为他”，原来……竟是这样的误会？
看着她恍然大悟又带着些许哭笑不得的表情，林楚楚叹了口气：“看吧，这就是当局者迷。你们两个啊，一个死鸭子嘴硬不敢承认自己的心，一个醋坛子打翻了只会生闷气瞎猜忌。再这么下去，好好的缘分都要被你们作没了！”
陆晚吟靠在好友肩上，心乱如麻，但一直以来的迷茫和固执，却在林楚楚这番犀利的点拨下，渐渐清晰起来。
也许……楚楚说得对。
她一直在自欺欺人。
而那个打翻醋坛子的男人，似乎也并非她想象中那般……全然不在乎。
她，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接下来的路，又该如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