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
高建民这艘在宁光县横行了十来载的巨轮沉没后,激起的不是惋惜的浪花,而是无数食腐鱼群的狂欢。
那些曾经在高建民面前卑躬屈膝,转过身就恨得牙痒痒的人,如今都将积压多年的怨气和恶意,化作了最锋利的刀子,尽数投向了那对被扫地出门的母子。
孔巧珍疯了。
彻底疯了。
这位曾经的县长夫人,穿着不知从哪儿扒来的,沾满污泥的破烂衣裳,在宁光县的街头游荡。
她时而对着空无一人的角落放声大笑,时而又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嘴里翻来覆去只念叨着一句话,“我的金条.......我的钱.......谁看见我的钱了?”
她身上但凡还有一点光泽的首饰,早就被街头的混混们洗劫一空。
不出三天,养尊处优的孔巧珍就成了一个头发纠结如鸟窝、满身恶臭的女疯子,是孩子们跟在屁股后面丢石子取乐的对象。
而高鹏的境遇,比他那个疯了的娘,还要凄惨百倍。
赵磊那一棍,只是一个开始。
正如他所说,他是第一个,但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高鹏当县长公子的那些年,仗着他爹的权势,行事张扬,手段狠辣,不知得罪了多少人,踩碎了多少人的尊严。
如今,报应来了,而且是加倍奉还。
第二天,高鹏拖着两条断腿,像条野狗一样在一条满是垃圾的巷子里喘息时,巷口又被几个人影堵住了。
来人他认识,是县供销社主任的儿子,董云涛。
两年前,董云涛因为在学校里和高鹏看上了同一个女同学,被高鹏带着人堵在厕所里,扒了裤子,用一桶冷水从头浇到脚,还逼着他学狗叫。
这事成了董云涛两年来的噩梦,在学校里一直抬不起头。
“高大少,还记得我吗?”董云涛的声音带着一丝病态的兴奋,他手里提着一个铁桶,里面装着浑浊腥臊的液体。
高鹏瞳孔一缩,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蠕动,断腿处传来的剧痛让他冷汗直流。
“董云涛.......你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董云涛笑了,他走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高鹏,“就是觉得这天挺冷的,想给你送点‘温暖’。”
说罢,他将手里的铁桶猛地向前一倾!
“哗啦!”
一桶冰冷刺骨,混杂着尿骚味的脏水,兜头盖脸地浇在了高鹏的身上。
“啊!”高鹏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那不是热水,那是积攒了一夜的尿桶!刺骨的寒意瞬间渗透了他单薄的衣衫,紧紧贴着他的皮肤,而那股浓烈的骚臭味,更是钻进他的鼻腔,让他阵阵作呕。
“哈哈哈哈!”董云涛和他的同伴们发出一阵畅快淋漓的大笑,“高大少,这滋味怎么样?比你当年泼我的自来水,味道足吧?”
高鹏趴在地上,浑身抖得像筛糠,牙齿不停地打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董云涛还不解气,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扔在高鹏面前。
纸包散开,里面是几个黑乎乎、已经馊掉的窝窝头,上面甚至还有狗啃过的痕迹。
“饿了吧?吃啊。”董云涛用脚尖踢了踢窝窝头,碾了碾,“当年你不就是这么喂我的吗?
说这是赏给狗吃的。今天,我也赏给你。”
侮辱!赤裸裸的侮辱!
高鹏双眼血红,他死死地盯着董云涛,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可他又能怎么样呢?
虎落平阳被犬欺。他现在,连一条狗都不如。
董云涛欣赏够了他屈辱的表情,这才心满意足地带着人离开。
寒风吹过,高鹏身上的尿水迅速结成了薄冰,像一件冰甲,将他牢牢冻住。
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了,而那股深入骨髓的耻辱感,比寒冷更让他绝望。
这仅仅是第二天。
第三天,第四天.......
一波又一波的“仇人”找上门来。
他们大多都是和高鹏差不多年纪的青年,有的是被他欺负过的官家子弟,有的是被他抢过生意的小商贩,甚至还有几个,是被他当众羞辱过的普通人。
他们就像一群按捺不住的秃鹫,轮番过来,从高鹏这具体还没彻底僵硬的“尸体”上,撕下一块肉来,以慰藉自己曾经受伤的心灵。
有人上来就是几个响亮的耳光,打得他眼冒金星,新仇旧恨一起算。
有人拿来狗吃的食盆,把剩菜剩饭倒进去,逼着他像狗一样趴在地上舔干净。
更有一个曾经被高鹏逼着钻过裤裆的青年,带着满脸的狞笑,当众解开裤腰带,一股滚烫的尿液,尽数洒在了高鹏的脸上。
“高鹏!你他妈也有今天!老子这泡尿,给你攒了整整五年!”
热流过后,是更加刺骨的冰寒。尿液在他脸上迅速结冰,像一张丑陋的面具。
高鹏蜷缩在墙角,身体已经麻木了。
他不再挣扎,也不再嘶吼,只是用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看着眼前一张张因为复仇而扭曲的脸。
他至始至终都不会明白,或者说,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今天所承受的一切。
其最初的根源,仅仅是因为他在清河县对一个叫李默的乡下小子,动了一个不该有的念头。
那个被他视作蝼蚁的乡下小子,才是撬动他整个世界,让他坠入无间地狱的幕后黑手。
一步错,满盘皆输。
当然了,高鹏到死也没有想通这一点就是了。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就在高鹏被折磨得只剩下一口气的时候,一个穿着棉袄,一脸嫌弃的街道办工作人员找到了他,捏着鼻子,离着老远喊道。
“你就是高鹏吧?”
高鹏缓缓抬起头,没有应声。
“你妈在国营饭店偷东西吃,被人抓住了,你赶紧过去领人!再不去,人家就要把她送疯人院了!”
母亲.......
这两个字像一根针,刺破了高鹏麻木的神经。
他那疯癫的、同样在受苦的母亲。
身体和精神上无休止的折磨,已经将他所有的尊严和求生欲碾得粉碎。
一个无比强烈的念头,在此刻,如同雪地里冒出的毒蘑菇,疯狂地滋生开来。
带着娘一起死。
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死了,就再也不用受这份罪了。
他挣扎着,用手肘支撑着地面,拖着两条已经失去知觉的断腿,一点一点,艰难地朝着国营饭店的方向爬去。
身后,雪地上留下两道长长的、肮脏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