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虽然才十六岁,但是听说在北狄从小就把他当未来可汗培养。
耶律渊的目光在胡饼上停留了片刻,忽然别过头。
“谁知道你们有没有在饼里下毒。”
“下毒?”
凤俏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忽然笑出声。
“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她蹲下身,与囚笼里的少年平视,风把她的发丝吹得乱舞。
“我师傅说了,北狄现在内乱,老可汗病重,你几个庶出的哥哥正争王位呢。你要是死了,最高兴的不是我们,是你那几个想夺位的哥哥。我们要是想杀你,根本不用下毒,直接把你扔在这黑风口,不出三天,就会被狼叼走,神不知鬼不觉。”
耶律渊的身子猛地一震。
他从未想过这层。
上次去王庭请安,他确实看见二哥在和几个部族首领密谈,眼神阴恻恻的,当时只当是自己多心……
“给你。”
凤俏把水囊和胡饼一起塞进栏杆。
“喝不喝随你。反正到了会盟台,要是你连站都站不稳,你王叔该说我们苛待俘虏了。到时候城池交割出了岔子,王上怪罪下来,我顶多挨顿罚,你呢?”
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对陈亮道。
“再歇一刻钟就走。”
风还在呼啸,卷起地上的沙砾打在囚笼上,发出沙沙的响。
耶律渊盯着那半块胡饼,喉结又滚动了几下。
他想起母妃临终前的话,说“活下去才有希望”,说“北狄的王子,不能轻易认输”。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慢慢挪过去,飞快地抓起胡饼塞进嘴里。
干硬的饼渣剌得喉咙生疼,他又慌忙去够水囊,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
甘草的甜味混着清水滑过喉咙,那股灼烧感终于缓解了些。
凤俏背对着他站在风口,看似在眺望前路,耳朵却一直留意着身后的动静。
听到吞咽声时,她嘴角悄悄勾起一抹笑,很快又压下去,对陈亮道。
“差不多了,启程吧。”
队伍重新出发时,风势小了些。
耶律渊靠在栏杆上,慢慢嚼着胡饼,忽然听见凤俏在外面说。
“这胡饼是用漠北的青稞面做的,王上说你们北狄人爱吃这个。”
他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向那个骑在马上的背影。
凤俏穿着玄色骑兵甲,身姿挺拔得像株沙漠里的红柳,银枪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他忽然想起自己的姐姐,去年嫁给西域城邦首领时,也是这样一身戎装,说要亲自去看看夫家的领地。
“喂。”
他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嘶哑,却没了之前的戾气。
“你们南辰王……真的像传说中那么厉害?”
凤俏回头看了他一眼,眼底带着点骄傲。
“自然。我师父是天下第一的大英雄。”
耶律渊嗤笑一声,却没再反驳。
他望着远处连绵的山峦,指节在玄铁栏杆上慢慢收紧,眼底那点少年人的倔强早已褪得干净,只剩一片沉沉的冷光。
三座城池?
不过是父王缓兵之计罢了。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北狄如今最缺的是时间。
只要给他三年,不,两年,等他把那几个蠢笨的哥哥踢出局,别说三座城,整个西洲的版图都得重新划。
囚笼的轮子碾过一块碎石,发出刺耳的颠簸。
耶律渊微微侧头,目光掠过凤俏挺拔的背影,嘴角勾起抹几不可察的笑。
南辰王?
他当然见过。
就在上个月的狼居胥隘口,周生辰穿着玄色铠甲,骑在匹白马上,身后跟着黑压压的骑兵,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
他当时被亲卫护在中军,还没来得及拔刀,就被一支冷箭射落马下,等醒来时,已经成了阶下囚。
那支箭擦着他的脖颈飞过,钉在身后的战旗上,箭尾的白羽颤得厉害。
周生辰勒马停在他面前,玄色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北狄小王子,束手就擒,可保你部下性命。”
他当时怎么说的?
哦,他说“我北狄男儿从不下跪”。
结果呢?
还不是被捆得像只粽子,塞进这破笼子里。
“喂。”
耶律渊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刻意装出来的散漫。
“你师父……是不是总穿那身玄色铠甲?”
凤俏回头看他,眉头微蹙。
“与你何干?”
“没什么。”
他笑了笑,指尖划过栏杆上的锈迹。
“就是觉得眼熟。上次在狼居胥,擒我的那人也总穿玄色,该不会就是你师父吧?”
凤俏的脸色沉了沉。
“是又如何?”
耶律渊忽然凑近栏杆,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点阴恻恻的得意。
“那他射箭的准头可真够差的。”
他摸了摸自己的脖颈,那里还有道浅浅的疤痕。
“明明能直接杀了我,偏要留着,难不成早就算准了我父王会割城来换?”
凤俏的手猛地按在枪杆上,指节泛白。
“休要胡言!我师父从不做这种算计人的事!”
“不算计?”
耶律渊嗤笑一声,忽然提高了音量。
“那他为何偏偏在我去巡视狼居胥时设伏?为何明知我是父王最疼的儿子,还偏要生擒我?凤将军,你当我是三岁孩童吗?”
他看着凤俏瞬间涨红的脸,心里越发笃定。
周生辰这步棋走得够狠,既掐住了北狄的软肋,又能名正言顺地要走三座城,顺便还能在边境立威。
这样的人,难怪能让凤俏这般死心塌地。
“你们将军……”
耶律渊顿了顿,故意拖长了语调。
“是不是左手握弓更准些?我瞧他当时左手搭箭的姿势,可比右手稳多了。”
凤俏猛地转身,银枪直指囚笼。
“闭嘴!再敢议论我师父,我现在就卸了你一条胳膊!”
耶律渊却不怕,反而笑得更欢了。
“怎么?被我说中了?”
他往后缩了缩,靠在栏杆上,慢悠悠地说。
“放心,我记性好得很。他那天穿的铠甲上,左肩有块月牙形的凹陷,像是被钝器砸过。还有他马鞍上的鎏金饰件,刻的是南辰王府的狼纹,对吧?”
凤俏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这些细节,寻常人根本注意不到,他一个阶下囚,竟看得这般清楚。
“你到底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