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时,周生辰带着漼风、宏晓誉、谢云与凤俏前往三城巡查。
玄色披风被秋风掀起边角,露出里面的银甲,在午后的日光下泛着冷光。
队伍行至半途,路面忽然变得颠簸,马蹄踏过坑洼处,溅起的碎石子打在甲胄上,发出细碎的脆响。
“这路怎么回事?”
凤俏勒住马缰,眉头蹙起。
她记得开春时经过此处,虽不算平坦,却也不至于如此难行。
此刻眼前的土路被连日秋雨泡得泥泞,车辙印深得能陷进半只马蹄,几个推着独轮车的货郎正费力地吆喝着,车轮陷在泥里,车板上的陶罐晃得厉害,像是随时会摔碎。
周生辰翻身下马,弯腰捻起一把混着碎石的泥土。
土块冰凉,还带着潮气,捏在手里轻轻一碾就散了。
他抬头望向远处的地平线,三城的轮廓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像三颗被尘烟蒙住的星子。
“开春时只顾着修补城防,倒把这条路忽略了。”
周生辰的声音里带着些沉凝。
“云漠城的粮草、青崖城的铁器、沙陵城的药材,都要经这条路往西洲运,如今这路况,怕是要误事。”
漼风也下了马,从行囊里取出舆图铺在马鞍上。
图上标注的驿道用墨线画得笔直,此刻看来却像条僵死的蛇。
“师父说得是,”
他指尖划过墨线。
“我查过,这段路是十年前北狄修的,只用了沙土垫平,连石子都没掺,一到雨天就成了泥沼。上个月沙陵城的药材商说,运一批草药去西洲,路上走了整整半月,比往年多耗了三成脚力钱。”
宏晓誉策马从后面赶来,银枪杆上挑着个破了底的货囊,里面漏出的杂粮撒了一路。
“方才见个老农掉了粮袋,说是要送去青崖城换铁器,这一路颠得,粮食都漏了小半。”
她说着,目光扫过路边歪斜的路标,木牌上的“云漠城”三个字被雨水泡得发胀,笔画都糊在了一起。
谢云忽然笑了笑,弯腰从泥里捡起块碎瓷片。
“这倒是提醒咱们了。路不好,不光是运货难,百姓往来也不便。前几日苏文还说,沙陵城有个姑娘要去云漠城投亲,走了三天还没到,最后在半路被巡逻兵送了回来,脚都磨烂了。”
凤俏听得气闷,抬手拍了拍马鞍。
“师父,咱们干脆修了这条路吧!找些石匠来,用青崖城的石料铺,保准十年八载坏不了。”
周生辰没立刻答话,只是望着远处的货郎们。
几个汉子正合力把陷在泥里的车抬出来,额头的汗珠混着泥水往下淌,嘴里骂骂咧咧的,说的却是西洲方言。
想来是早年被掳到北狄,如今重归故土的百姓。
他忽然想起苏文名册里的记录,这三城的百姓里,有近半数是西洲人,亲人多在西洲城内,这条路,原也是他们回乡的路。
“修是该修,但不能莽撞。”
周生辰弯腰将舆图折好递给漼风。
“青崖城的铁矿刚复工,石匠都在那边赶制铁器,怕是抽不开人手。而且修驿道要动用工匠、石料、粮草,不是咱们大营能私自决定的。”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西方。
西洲城的方向被云层遮着,却仿佛能看见那座巍峨的宫城。
“等巡查完三城回去,我会写折子禀明圣上。”
周生辰的声音沉稳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这路必须修,不仅要修,还要修宽些,能过马车,能走骑兵,让三城的百姓与西洲往来无阻。”
凤俏眼睛一亮。
“若是圣上准了,咱们就用青崖城的青石铺,再在路边修些驿站,让往来的人有个歇脚处!”
“还要在路两旁种些树。”
谢云补充道。
“去年秋天风大,路边的沙丘被吹得移了位,把路都埋了半截。种上胡杨,既能固沙,夏天还能给行人遮阴。”
宏晓誉也接话。
“我再派些兵卒来,修路时顺带把路标换了,用青石刻字,再刷层漆,风吹雨打都不怕。”
周生辰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嘴角渐渐露出些浅淡的笑意。
他翻身上马,玄色披风在风中展开,像一片蓄势待飞的翼。
“这些都记下。”
他抬手向西一指。
“先去云漠城看看,等巡查完三城,把修路的章程拟出来。用料多少、需多少工匠、要耗多少粮草,都得算清楚,禀上去才好批。”
队伍重新启程时,凤俏特意放慢马速,帮着路边的货郎把车推了出来。
老农感激地塞给她两个烤红薯,外皮焦黑,掰开却冒着热气,甜香混着泥土味飘了一路。
她忽然觉得,这条路修好了,这样的甜香,或许能飘得更远些。
周生辰走在最前面,马蹄踏过泥沼时依旧颠簸,心里却已渐渐有了轮廓。
青崖城的石料、云漠城的劳工、沙陵城的药材,甚至路边的胡杨苗,都在他脑中连成了线,像条即将被重新编织的纽带,一头系着三城的烟火,一头系着西洲的城郭。
风掠过荒原,吹起他的披风,也吹起远处货郎的吆喝声。
周生辰抬头望去,秋阳正好穿透云层,在前方的路面上投下一片暖光,像是在为这条未来的驿道,提前铺好了金色的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