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在他们之间呼啸,刘徽站在一旁,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他看见周生辰的目光软得像化了的雪,看见时宜的脸颊红得像枝头的梅,这场景太过亲昵,亲昵得让他这个皇帝都有些插不上话。
可他偏偏要插话。
“哎呀,这雪越下越大了!”
刘徽忽然搓了搓手,语气夸张得像个看热闹的孩子。
“皇叔,十一,你们师徒俩站着看什么呢?难不成是在比谁眼里的雪多?”
时宜猛地回过神,连忙低下头去,耳尖红得快要滴血。
周生辰也收回目光,对着刘徽拱了拱手,语气恢复了平日里的疏离。
“陛下说笑了。”
刘徽却假装没看见他们的窘迫,乐呵呵地往前走。
“走走走,回宫!朕让御膳房备了火锅,西洲天寒,皇叔定爱吃些热乎的。十一也一起来,陪你师父多喝几杯暖酒。”
他走在前面,脚步轻快,心里却明镜似的。
这对师徒啊,分明是把这满城风雪都当成了只有他们两个的地方。
可他偏要装作看不懂。
有些情意,不必说破,放在那里,就是最好的牵绊。
就像此刻,周生辰的目光总落在时宜身后半步的地方,时宜的脚步总跟着周生辰的节奏,这就够了。
风雪还在下,却好像没那么冷了。
时宜跟在周生辰身后,踩着他留在雪地里的脚印,一步一步往前走。
偶尔抬头,总能撞见他回头望过来的目光,像西洲的星子,亮得让人心安。
她知道,这场无声的凝望,只是个开始。
往后的日子,不管是朝堂的风波,还是西洲的狼烟,只要他在,她就什么都不怕。
就像他也知道,只要回头能看见她,这中州城的风风雨雨,他都能扛过去。
马车碾过朱雀大街的积雪,车帘缝隙里漏进的风带着松木香,时宜悄悄掀起一角,望见周生辰骑在马上的背影。
玄色披风在风雪里划出利落的弧度,黑马踏雪的节奏沉稳如钟,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心尖上。
这是半年来,她第一次能这样近地看着他,近到能数清他披风下摆沾着的冰棱。
“冷不冷?”
刘徽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他正把玩着一枚玉扳指,眼角的余光却瞟着她泛红的脸颊。
“方才在城门口站久了,到了宫里让御膳房给你炖碗姜茶。”
时宜放下车帘,指尖还残留着暖炉的温度。
“谢陛下关怀,臣女不冷。”
她望着车壁上绣着的缠枝纹,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周生辰的声音,大约是在吩咐副将安顿队伍,那语调比记忆里沉了些,却依旧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到了紫宸殿偏殿时,庆功宴已摆得妥当。
殿中央的铜炉里燃着银丝炭,暖意融融,与殿外的风雪判若两个世界。
御膳房的厨子显然用了心,不仅有北境士兵爱吃的炖羊肉,还有时宜偏爱的松子糕,连周生辰素来喜欢的清蒸鲈鱼都冒着热气,鱼眼亮得像北境的星子。
“皇叔快坐!”
刘徽拉着周生辰往主位走,目光扫过殿内侍立的朝臣。
“今日不谈朝政,只论家常。太傅年纪大了,朕已让人送他回府歇息,咱们自家人热闹热闹。”
时宜坐在靠后的位置,正对着周生辰的方向。
她看着他解下玄甲,露出里面月白的常服,忽然想起去年他教她写“辰”字时,也是穿着这样的衣裳,袖口沾着墨痕,却比殿内任何锦袍都要好看。
酒过三巡,刘徽忽然拍了拍手。
李德全捧着一卷明黄圣旨从殿后走出,尖细的嗓音在暖阁里回荡。
“陛下有旨,宣南辰王军将士及在京朝臣上前听宣!”
周生辰率先起身,玄色衣袍扫过地面的毡毯,带起一阵微风。
时宜看见他转身时,目光极快地在她脸上落了落,像在确认她是否安好,随即才挺直脊背,对着刘徽躬身而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李德全展开圣旨,声音陡然拔高。
“南辰王周生辰,镇守西洲半载,破敌营七座,斩敌首三千,护我北陈疆土无虞,功不可没!特加封镇北大将军,食邑三千户,赏黄金百两,锦缎千匹!”
殿内响起一片吸气声,时宜却望着周生辰的侧脸,看见他眉峰未动,仿佛这泼天的封赏不过是北境的一粒雪。
“南辰王军副将谢云,骁勇善战,屡立奇功,特升骠骑将军,赏黄金五十两!”
“参将秦严,雪夜奇袭有功,升昭武校尉,赏黄金三十两!”
“……”
李德全的声音一句句落下,每念到一个名字,就有身着玄甲的将士从殿外走进来,单膝跪地领旨。
他们的甲叶上还沾着雪粒,却个个身姿挺拔,领旨时的声音震得暖阁里的烛火都微微晃动。
“其余南辰王军将士。”
刘徽忽然开口,接过李德全手里的圣旨,目光扫过殿外列队的士兵。
“无论品阶高低,每人赏银十两,布两匹!朕已让光禄寺备足酒肉,今夜军营里的篝火,要烧得比西洲的雪还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