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从芷兰轩回来,萧良娣的心便像是被浸在了一盆冰火交织的酸液里,煎熬难耐。武媚那双清澈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那份身处逆境却不折的沉静与隐隐透出的睿智,如同梦魇般在她脑中挥之不去。她清楚地意识到,那是一种源自内在的力量与风骨,绝非依靠脂粉华服、娇声软语可以企及,而这,恰恰是她最为缺乏、也最难模仿的。
然而,嫉妒与危机感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缠绕着她的理智。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做些什么,将殿下那颗似乎渐行渐远的心,重新牢牢攥在自己手中。
既然无法拥有武媚那般真正的风骨与智慧,那便模仿其形,投其所好!
于是,萧良娣开始了一场精心的、却难免显得笨拙的“效颦”之举。
她先是命人悄悄打听殿下平日可能经过的、靠近掖庭方向的宫苑路径。然后,她便开始在这些路线上“偶遇”。
这一日,天色依旧阴沉,寒风料峭。萧良娣算准了李治下朝后可能前往书房的时间,特意换上了一身新做的、颜色素雅(湖水碧)的宫装,披着一件看似朴素、实则内里絮着极品天鹅绒的月白斗篷,发髻也挽得比平日松散几分,只簪了一支白玉兰簪子,刻意弱化了往日的秾艳,力求营造出一种“我见犹怜”的清减之态。她捧着一卷《诗经》,带着两名宫女,在那条必经的回廊上,倚着栏杆,装作凝神阅读的模样,眼角的余光却时刻留意着来路。
果然,不多时,便见李治带着几名内侍,眉头微锁,步履略显沉重地走了过来。他似乎正被前朝某些事务困扰,神色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意与烦闷。
萧良娣看准时机,在他即将走近时,恰到好处地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意外”而又带着几分“怯生生”的惊喜,连忙敛衽行礼:“妾身参见殿下。”
李治闻声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她身上,似乎微微怔了一下。眼前的萧良娣,与平日里那个娇媚明艳、如同怒放海棠的形象颇有不同,这身素淡的装扮,以及那刻意放柔、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愁绪”的姿态,让他感到一丝陌生,却又奇异地……触动了他心底某根隐秘的弦。
“免礼。”李治的声音带着疲惫,但语气还算温和,“天寒,怎在此处吹风?”
萧良娣抬起眼,努力模仿着记忆中武媚那种平静无波、却又似乎蕴藏着万千思绪的眼神,轻声道:“回殿下,在殿中待得闷了,便出来走走,读读诗书,也能……静静心。”她将“静静心”三个字咬得格外轻,带着一种欲说还休的意味。
李治看着她手中那卷《诗经》,又听她提及“静心”,不由得想起那个在芷兰轩清冷环境中依旧手不释卷的身影,心中那份因朝务而生的烦躁,竟真的被这刻意营造的、似是而非的“宁静”冲淡了一丝。他难得地没有立刻离开,反而问道:“在读哪一篇?”
萧良娣心中暗喜,连忙答道:“是《卫风·伯兮》。”她刻意选了一首思妇诗,以期引起李治的怜惜。
李治闻言,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那刻意营造的“愁绪”虽有些生硬,但结合这诗句,倒也让他生出几分怜意。“‘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他低声吟了两句,叹道,“确是容易引人幽思。不过,也不必过于伤怀,保重身子要紧。”
“谢殿下关怀。”萧良娣垂下头,掩去眼底的得色,声音愈发柔婉,“妾身省得。只是有时见殿下为国事操劳,眉宇不展,妾身恨不能为殿下分忧,唯有……唯有期望殿下也能稍稍放宽心,保重圣体。”她将话题引向对李治的关怀,并再次强调了“静心”与“放宽心”,试图与武媚那种看似超然物外的姿态靠拢。
李治看着她低眉顺眼、言语“体贴”的模样,再对比东宫其他妃嫔或争宠或畏惧的常态,以及那位真正能与他有精神共鸣、却身份尴尬、令他牵挂又无法靠近的武媚,此刻萧良娣这几分笨拙的模仿,竟阴差阳错地给了他一种替代性的慰藉。他心中那处因武媚而生的空虚与愧疚,似乎找到了一个暂且填补的缺口。
他伸手,轻轻拍了拍萧良娣的肩,语气缓和了许多:“你有心了。外面冷,早些回去吧。”
“是,殿下。”萧良娣柔顺应道。
望着李治离去时似乎比来时舒缓了几分的背影,萧良娣缓缓直起身,唇角勾起一抹胜利的微笑。手中那卷《诗经》已被她掌心微汗浸湿。
她知道,她找到方法了。纵然是东施效颦,只要能暂时抓住殿下的心,便值得!至于那芷兰轩里的真身……她眼底掠过一丝寒冰般的冷意。且让她再“得意”片刻,待自己彻底稳固恩宠,再慢慢清算不迟。这模仿来的“风骨”,虽假,却似乎真的奏效了。